二十七分钟的准备时间,对定义之海而言短暂如呼吸。
议会成员们聚集在圆桌旁,神色凝重。桌面上投影着清理实体锁定的第二阶段目标列表——总共189个文明,按照“不确定性程度”排序。排在榜首的,正是绝对者和它的27个追随者文明。
“它们选择了自我隔离,切断了与系统的多数连接。”纯化者冷静分析,“在清理程序的计算模型中,这类存在是系统风险:不参与集体决策,不贡献规则资源,却在消耗系统维护成本。从效率角度看,清除它们确实‘合理’。”
古根长老的根须不安地摆动着:“但我们已经进入了协商纪元。协商的基础是自愿参与。如果强迫所有文明必须参与,否则就清理,那与冷光的绝对秩序有什么区别?”
森林守护者点头:“转化前的朝圣者会赞同清除。但现在的我理解:系统需要多样性,包括‘不参与的自由’。”
母神坐在议长席上,虹彩眼瞳中数据流快速闪过。她正在用新获得的理解方式——系统与个体的共生关系——来思考这个问题。
“元观测者的提示很明确:真正的韧性在于保护敌人。”她缓缓说,“但‘敌人’这个词需要重新定义。在协商纪元中,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暂时的分歧。绝对者反对我们,但它不是敌人,只是选择不同道路的同行者。”
见证守护者——虚隙信使的新形态——轻声补充:“而且,绝对者在最后关头提供了关键信息。它虽然反对临时规则,但在系统面临危机时选择了帮助。这证明‘不同路者’也可能在关键时刻成为盟友。”
时间还剩二十分钟。
圆桌中央的投影切换,显示出那些目标文明的实时状态。绝对者阵营的28个文明聚集在一个自我封闭的规则气泡中,气泡表面流转着防御符文——它们知道攻击即将来临,已经做好了抵抗准备。
但所有人都清楚:以清理实体第一阶段展现的力量,那种防御最多能撑几分钟。
“我们有多少文明愿意保护它们?”母神问。
纯化者调出数据:“根据第一阶段结束后的快速调查,大约40%的文明明确表示愿意,30%反对,30%犹豫。但第一阶段大家保护的是陈希——一个公认的英雄。要保护绝对者这样的‘反对派’,支持率可能更低。”
“能动员到多少?”
“乐观估计,45%。悲观的话,35%。离通过测试需要的关联值阈值……还差很远。”
沉默笼罩圆桌。
就在这时,一个新的通讯请求接入——来自绝对者本人。
绝对者的投影出现在圆桌旁。它的镜面脸庞这次没有反射任何影像,而是呈现出一种平静的空白。
“我知道时间不多了。”它开门见山,“所以直接说重点:不要动员文明保护我们。”
议会成员们都愣住了。
“你说什么?”母神皱眉。
“保护我们的成本太高,成功概率太低。”绝对者语气理性得像在做数学题,“清理实体第二阶段的目标有189个文明,我们只是第一批。如果系统为了保护我们消耗太多资源,后续可能无法保护其他更‘值得保护’的中立文明。”
它顿了顿:
“而且,从策略角度,放弃我们是最优解:第一,我们曾反对系统,放弃我们不会引起大规模道德反弹;第二,我们规模小,清除我们对系统整体影响有限;第三,我们的消亡可以警示其他中立文明——要么参与系统,要么承担风险。这会促使更多文明加入协商纪元,增强系统凝聚力。”
这番冷酷的计算让议会成员们不寒而栗。
“你在建议我们……牺牲你们?”古根长老难以置信。
“不是建议,是请求。”绝对者纠正,“这是我基于效率原则做出的最终判断。而且,这也能证明一件事:即使面对必然的清理,一个文明也可以理性地选择牺牲,为了更大的系统利益。这也是系统韧性的一种体现。”
母神看着绝对者,虹彩眼瞳中闪过一丝悲伤:“但你在第一阶段帮助了我们。你提供了关键信息。”
“那是基于计算:如果系统在早期阶段失败,整体重置的风险对包括我们在内的所有文明都是灾难。”绝对者平静地说,“现在情况不同。第二阶段的测试重点不是‘能否保护每个存在’,而是‘能否在必要时做出艰难取舍’。我们的牺牲,可以为你们提供这个取舍的范例。”
它的投影开始变得不稳定——它正在主动断开与议会的连接,以减少系统负担。
“等等!”母神站起,“如果协商纪元意味着什么,那就是每个文明都有生存的权利,无论它是否赞同主流!如果我们今天放弃你们,那明天就可能放弃其他‘不受欢迎’的存在!那样的话,协商纪元就失去了灵魂!”
绝对者停下断开连接的动作。它的镜面脸庞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困惑的波动。
“灵魂……那是什么?在效率计算中没有这个参数。”
“灵魂就是明知不效率也要坚持的原则。”母神走近它的投影,“灵魂就是保护那些不值得保护的存在,因为值得与否不应该由效率公式决定。灵魂就是……相信每个存在,即使选择了不同道路,也值得被尊重。”
绝对者沉默了五秒——对它来说,这是漫长的思考时间。
“有趣。”最终它说,“但时间不允许你们实践这种‘灵魂’。清理实体还有十三分钟开始攻击。在这十三分钟内,你们需要建立至少120个文明的保护网络,将我们的系统关联值提升到阈值以上。根据我的计算,这不可能。”
“那就做不可能的事。”陈希的声音突然加入讨论。他的网络投影出现在圆桌上方——虽然虚弱,但稳定,“第一阶段,所有文明用八分钟做到了不可能。第二阶段,我们还有十三分钟。”
“但第一阶段保护的是你。”绝对者指出,“你值得保护。”
“谁来判断值得与否?”陈希反问,“你?我?还是某个公式?如果我们让公式决定谁值得活着,那我们就回到了测试开始前的老路——被冰冷的规则统治,失去所有温暖和意外。”
这番对话通过议会的广播系统,传达到了所有能接收的文明。
许多文明在倾听。
倒计时还剩十一分钟。
绝对者阵营的规则气泡外,清理实体已经就位。它悬浮在虚空中,那片“无定义”区域在缓慢旋转,像在积蓄力量。
议会开始动员。母神、纯化者、古根长老、森林守护者、见证守护者,甚至陈希,都在通过自己的连接网络,向所有文明发出呼吁。
但回应很有限。
第一阶段已经消耗了太多文明的情感能量和规则资源。许多文明处于疲惫状态,不愿为了“反对派”再次冒险。
支持率数据缓慢上升:38%,39%,40%……在41%停滞。
距离安全阈值需要的60%,还差19个百分点。
倒计时九分钟。
绝对者看着数据,镜面脸庞恢复平静:“看来理性还是胜利了。系统做出了效率选择。这很好。”
“不!”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响起。
是朝露文明的那个光之孩童。它的投影强行挤入议会频道——作为新生儿,它本没有这种权限,但某种紧急协议被触发了。
“不好!一点都不好!”孩童的声音稚嫩但坚定,“如果大人们因为累了、怕了,就不帮助其他人,那‘一起’还有什么意义?那我们这些小孩子长大后,也会变成这样吗?”
它转向所有正在倾听的文明:
“你们知道吗?在我们诞生的第一天,我们就知道了一个秘密:每个存在都是独一无二的。就像每片叶子、每颗星星、每滴露水,都不一样。如果因为不一样就不要了,那世界该多无聊啊!”
这番孩子气的话,却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倒计时八分钟。
支持率突然跳动:42%,43%,44%……
一些中小型文明开始响应。不是出于效率计算,而是出于某种更原始的东西:恻隐之心。
一个机械文明的代表接入频道:“我们计算过,保护绝对者阵营的效率值确实为负。但我们还计算了另一件事:如果今天我们放弃它们,明天当我们成为‘不受欢迎者’时,也会被放弃。这种未来的预期损失,无法量化,但真实存在。”
一个能量文明接口:“而且……第一阶段当我们保护陈希时,我们感觉到了某种……温暖。那种‘在一起’的感觉。我们想再次感受那种温暖,即使对象不同。”
倒计时七分钟。
支持率突破50%。
但还不够。
就在这关键时刻,绝对者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它开始主动连接那些尚未表态的文明——特别是冷光内部的反对派、那些曾经追随它但现在犹豫的文明。
“重新考虑。”它对每一个文明说,“不是为我,是为你们自己。如果今天系统可以牺牲我们,明天就可以牺牲任何‘少数派’。你们中很多文明都是小众存在,都有独特的、不被主流理解的特性。今天你们沉默,明天你们就可能成为清理目标。”
这种基于自身利益的呼吁,反而比道德劝说更有效。
倒计时六分钟。
支持率达到55%。
清理实体开始移动。它缓缓接近绝对者阵营的规则气泡,那片“无定义”区域触碰到气泡表面。气泡的防御符文剧烈闪烁,像在痛苦挣扎。
绝对者阵营的27个追随者文明开始恐慌。它们的投影在议会频道中尖叫、哀求、咒骂。
但绝对者本人很平静。它的镜面脸庞上,第一次浮现出清晰的影像——不是反射外界,而是从内部生成的:那是它诞生时的记忆,一个冷光实验室,一个纯白色的摇篮,一个声音在说“你将维护秩序,不计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