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海员生活

摇晃的火车坐了一天一夜，终于到了一生未曾踏入过的沿海城市。签字确认上船协议的那天，我口袋里只剩三张皱巴巴的百元元纸币以及卡里借来的一万多急救钱，身后是年迈的父母年幼的孩子，身前是码头边巨轮喷吐的白色雾气。古话说男人三十而立，30岁的我，把生意败得一干二净，欠着十万元的贷款，父母年迈，还要给我养活我的幼子，妻子离了婚，曾经围着我转的朋友避之不及，生活了三十年的西北大地于我而言，没有留身之处，只剩走投无路的绝境。海员招聘广告上“包吃包住、月薪过万、无复杂门槛”的字眼，是我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面试时hr打量我的眼神带着审视，我如实说“没退路了，只要能挣钱，我当过兵什么苦都能吃”。没有体检报告，公司安排了加急检查，血压偏高、轻微近视都被“海上历练能改善”一笔带过——他们需要人手，我需要活路，这场双向选择里，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岗前培训只有30天，比常规缩短了15天，说是“加急补员”。每天的节奏快得像被鞭子抽着走：凌晨五点起床跑五公里，跑不动就被教官推着跑，有人掉队哭着说要放弃，被直接通知“卷铺盖走人”，幸好我当过兵咬着牙硬撑，哪怕腿软得打晃，也告诉自己“退出去就是深渊”。理论课上，海图、避碰规则、急救知识一股脑灌进来，晚上背题库到凌晨，错题超过五道就罚站到天亮，我用针扎着大腿保持清醒，那些枯燥的知识点，在我眼里都是还债的筹码，能让父母孩子过上好日子的良药。实操课上，穿救生衣要在30秒内完成，抛救生圈必须精准落在指定区域，灭火器材的操作练到手臂红肿，我不敢有半点懈怠，因为我知道，任何一次失误都可能让我失去这份“救命工作”。游泳测试是我的死穴，西北长大的我天生怕水，第一次下水直接呛得昏迷，被救上来后，教官扔给我一句“要么游过去，要么现在滚”，我拖着湿透的衣服再次跳下水，呛了无数次，直到能麻木地划水，硬生生拼过了200米。

拿到海员证的那天，我给家里发视频报了喜告诉父母一切都好，然后直接跟着船长出了港。快准备登船时，船长让我多买一些烟，在手机上自己再买一份人身意外险，在船上讨活路都是无路可走的，万一出点意外，能给家里多留点钱。我说我已经戒烟一年多了，船长还是坚持让我买，告诫我船上一呆就是几个月，生活特别艰苦，没有烟是坚持不下来的，我听从了船长的建议买了十条八元一包的红塔山又给自己花了一千多买了份一百万的人身意外险，受益人填写了父母，加上公司给每个船员买的二百万的保险就登船了。

老船员看我的眼神带着同情和轻蔑，有人私下议论“又是个走投无路来海上讨活路的”。我的岗位是值班水手，跟着一个姓王的师傅，他话不多，只丢给我一把敲锈锤：“在船上，少说话多干活，活命比什么都重要。”第一天干活，我就被缆绳磨破了手掌，鲜血渗进麻绳里，钻心的疼，我不敢停，咬着牙继续绑扎货物，直到师傅喊停，扔给我一瓶碘伏：“海上没人可怜你，自己扛住。”第一天结束的时候我在狭小的宿舍里点燃了一年多后的第一支烟，真正认识到海员的工作没有诗情画意，只有生活的艰辛。

出航的前三天，晕船把我折腾得只剩半条命。船在浪里剧烈颠簸，我趴在船舷边吐到胃里空空如也，连胆汁都吐了出来，浑身无力得只想倒下。但我不敢睡，因为值班时犯困会被重罚，甚至被开除。我掐着自己的大腿保持清醒，扶着栏杆站在甲板上，任凭海风把脸吹得生疼。有一次实在撑不住，在了望时打了个盹，被师傅狠狠踹了一脚：“想死别拉着大家！你不适合这份工作，一会我给船长汇报解除你的工作”我扑通跪下，抱着师傅的腿哭：“我不能被开除，我没有退路了！”师傅沉默了半天，扔给我一瓶浓茶：“喝了，盯着雷达，再敢犯困，我让你直接滚蛋。”从那以后，我口袋里永远揣着厨房要来的干辣椒，困了就咬一口，辣得眼泪直流，也就清醒了，从此以后兜里的干辣椒像兜里的烟一样不离身。男儿膝下没有黄金，只有对生活的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