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杨家屯沉入一片原始的黑暗之中,只有零星的煤油灯光在厚重的夜色中顽强地闪烁着。知青点的其他房间里,白日的劳累让年轻人们早早进入了梦乡,此起彼伏的鼾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陆承泽的房间却还亮着灯。
他盘腿坐在土炕上,煤油灯被小心地放置在炕桌一角,昏黄的光晕恰好照亮他面前摊开的一张地图。这不是普通的行政区划图,而是一张比例尺精确的军用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等高线、坐标网格和战略要点。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一个用红笔精心圈出的位置——杨家屯。随后,他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支绘图专用铅笔,开始在地图空白处进行一系列复杂的计算。
首先是与省城的直线距离:利用三角测量原理,他根据已知坐标点推算出精确到米的数值。接着是海拔高度:通过等高线分布和已知基准点,他计算出这个位于山坳中的村庄的具体海拔。然后是水源分布:他仔细标注出村中水井、河流和潜在的地下水资源。
每一个数据都被他工整地记录在笔记本上,形成了一张独特的环境分析图。这种习惯源于童年时期的那场绑架——在被囚禁的三天里,他就是靠着记忆中的地图坐标和周围环境特征,最终帮助救援人员确定了自己的位置。
无论身在何处,首先要明确自己的坐标。外公顾廷州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这位经历过战火的老军人,总是用最简洁的语言传授着生存的智慧。
窗外的梆子声规律地响起,那是村里守夜人在报时。与之相伴的,是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这些声音构成了这个村庄特有的韵律——缓慢、原始,与他熟悉的那个世界格格不入。
在省城,这个时候父亲陆振邦可能还在实验室里演算数据,精密的仪器发出轻微的嗡鸣;母亲林慧茹或许正在无影灯下进行着一台紧急手术,手术器械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大哥陆承宇应该刚结束一场商业谈判,城市霓虹透过办公室的落地窗映在他疲惫的脸上......
而在这里,时间仿佛以另一种速度流淌。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节奏与自然同步。他们不需要精确到秒的时间观念,也不需要复杂的坐标定位,千百年来,他们就以最朴素的方式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繁衍。
一种强烈的抽离感攫住了陆承泽。他低头看着地图上那个代表着自己的蓝色图钉,忽然觉得这一切都荒谬得可笑。他能够计算出这片土地的每一个地理参数,却无法理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他将图钉重重地按在杨家屯三个字上,尖锐的尾部仿佛也扎进了他心里某个骄傲的角落。这一刻,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过去所依赖的那些知识和技能,在这个全新的环境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响动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抬起头,透过窗纸上的缝隙,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院门外经过——是苏晓棠,她身边依然跟着那只黑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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