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孙卫国他们呢?那些和他一同下乡的知青,他们可能真的看不到回去的希望。他们的抱怨,他们的焦躁,他们的小动作,或许正是源于这种绝望。
这个认知并没有让他感到轻松,反而带来一种更深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他的格格不入,他的冷眼旁观,是否正是建立在这种不平等的选择权之上?
他烦躁地将外公的信纸揉成一团,却又很快展开,仔细抚平上面的褶皱。这个动作他做了太多次,每次内心挣扎时都会如此。
窗外传来脚步声,是其他知青从洗漱间回来的声音。孙卫国的大嗓门在夜色中格外清晰:...看他那德行,真以为自己是来体验生活的大少爷呢!
若是往常,陆承泽会对这种议论嗤之以鼻。但今晚,这些话却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他忽然意识到,在孙卫国他们眼中,自己可能真的就是一个来去自由的,一个永远无法真正理解他们处境的局外人。
他吹熄油灯,将自己埋入黑暗之中。月光从窗纸的破洞中透进来,在泥土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在这个简陋的土坯房里,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两个世界的撕裂。
一边是省城那个窗明几净的家,是实验室里精密的仪器,是书房里满架的专业书籍;另一边是杨家屯的土坯房,是田间地头的劳作,是知青点里的纷争,是苏晓棠和墨痕那个他无法完全理解的世界。
他在黑暗中睁开眼,望着屋顶模糊的轮廓。外公让他、,他看到了什么?看到了农村的落后,看到了知青们的困境,看到了苏晓棠身上那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特质。他想到了什么?想到了自己的优越感,想到了这种优越感带来的隔阂,想到了那个乡村少女看似简单却深刻的话语。
有选择的余地...他在心中默念着这句话,第一次真正理解了它的重量。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不知是不是墨痕。想起那只通人性的黑狗,陆承泽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那只狗和它的主人是唯一让他感到不反感的存在。尽管他们之间,同样隔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夜渐深,知青点彻底安静下来。陆承泽在黑暗中坐起身,重新点亮油灯。他展开信纸,开始给母亲回信。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他详细描述着杨家屯的生活,却巧妙地避开了所有的冲突和不适。
在信的结尾,他写道:...这里的生活虽然简单,却让人有机会思考很多以往忽略的问题。请勿挂念,我会照顾好自己。
写完这封信,他犹豫了一下,又抽出一张信纸。这次,是写给外公的。信很短,只有几行字:
外公:
已在杨家屯安顿。
正在看,正在想。
承泽
他将两封信分别装好,在信封上写下不同的地址。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也是在确认自己分裂的身份——一个是母亲眼中的儿子,需要关爱和保护;一个是外公眼中的继承人,需要历练和担当。
窗外,一轮明月升上中天,清冷的月光洒满沉睡的村庄。陆承泽吹熄油灯,躺在坚硬的土炕上。这一次,他的内心不再是最初的抗拒和冷漠,而是充满了一种全新的、复杂的情绪。
在这个偏远的山村,他不仅看到了另一个世界,更看到了自己内心从未察觉的角落。而那堵将他与外界隔开的墙,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裂痕。不是因为任何人的说服或感化,而是因为他开始用不同的眼光,审视自己和这个世界的关系。
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在这个不眠之夜。陆承泽知道,有些改变正在发生,不仅是外在的环境,更是内心的认知。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