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采到了石斛?他看着竹篓里露出的兰科植物叶片问道。
陆同志认得药材?苏晓棠的眼睛微微睁大。
家母有旧疾,曾见过几味药材。这是实话,但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为了能认出这些药材,他最近特意翻看了从家里带来的《本草纲目》。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村中小路上,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墨痕这次没有对他龇牙,只是安静地跟在主人身边,偶尔抬头看他一眼。
从那天起,陆承泽的观察变得更加细致入微。他注意到苏晓棠每个月圆之夜都会去后山,回来时竹篓里总装着一些罕见的药材;发现她在雨天来临前总会提前帮村民收起晾晒的粮食;还察觉到她虽然对每个人都温和有礼,却始终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
这种观察渐渐超越了理性的范畴,变成了一种近乎本能的下意识行为。在田间劳作时,他会不自觉地寻找她的身影;听到村民提及她的名字时,他会放慢手中的活计;甚至夜里躺在床上,他也会回想这一天见到她的每个片段。
最让他困惑的是,他开始能够预判她的行为。某个清晨,看见墨痕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他就知道今天苏晓棠要去较远的地方采药;某日午后,发现她多带了一个水囊,他就猜到她要顺路去查看独居在山脚的老人。
这种奇特的默契让陆承泽感到既陌生又困惑。他试图用观察力敏锐来解释,却无法否认其中掺杂了太多个人情感。
这天夜里,陆承泽在油灯下翻看这一个月来的记录。笔记本上除了文字,不知何时开始出现了一些简笔画——她弯腰采药的侧影,她抚摸墨痕时的微笑,她仰望星空时的专注神情......
他猛然合上笔记本,像是被这些图画烫到。这些细腻的观察早已超出了对一个研究对象应有的关注,其中蕴含的情感让他感到不安。
然而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在墙上刻下新的划痕,然后拿起笔记本,继续他的观察日记。
改变在不知不觉中发生。陆承泽发现自己开始理解这片土地,理解这里的人们。他不再觉得村民们的谈话粗俗无趣,反而从中听出了生活的智慧;不再认为乡间生活单调乏味,反而在其中发现了质朴的美感。
甚至连他对墨痕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那条曾经让他觉得太过机警的黑狗,现在在他眼中成了忠诚可靠的伙伴。有时墨痕会主动走在他身边,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他,仿佛在审视他内心的变化。
一个月圆之夜,陆承泽因为失眠在村中散步。在路过苏晓棠家时,他看见她正坐在院中的石磨旁,就着月光炮制药材。墨痕卧在她脚边,几只夜行的飞蛾在她头顶盘旋,却奇异地不去打扰她的工作。
她轻声哼唱着古老的采药歌谣,手指灵活地分拣着药材。月光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银辉。这一刻,陆承泽忽然明白,那些细致的观察,那些无意识的关注,早已在他心中种下了某种特殊的情感。
他悄悄离开,没有惊动这幅静谧的画面。回到知青点,他在笔记本上写下这样一段话:
观察者的转变,不在于观察对象的改变,而在于观察者内心的觉醒。当我开始用心去看,才发现曾经错过的风景。她的每一个细节,都像是这个村庄的缩影——质朴中蕴含着智慧,平凡中彰显着伟大。
写完这段话,他吹熄油灯,让月光洒满房间。窗外,夜虫鸣唱,晚风送来远处药材的清香。陆承泽知道,从理性的观察者到用心的感知者,这条路他已经走得很远。而那些刻在墙上的划痕,记录的不仅是时间,更是一颗心悄然转变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