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代号在他舌尖无声地滚动。这不是官方任务，没有档案，没有授权，甚至没有明确的目标。它起源于几段破碎的、无法证实的对话，一些看似偶然却过于巧合的“邂逅”，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这个世界平滑运行的表面之下，有暗流在涌动，有一些“价值”正在被秘密地评估、转移、或者说……收割。
兔耳风、构树、雾水葛、隔山撬、钱烈草……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植物知识，是他最近高强度查阅、记忆、分析的大量信息中的冰山一角。它们分属于植物学、中药学、农学、材料学乃至前沿生物制药的交叉领域。这些领域的投资动向、专利申报、人才流动、以及某些不公开的学术交流，正勾勒出一幅奇特的图景。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正在以超越现有学科壁垒的方式，重新梳理和定义这个世界某些“资源”的价值。不仅仅是矿物和能源，甚至包括这些看似普通的生物资源。传统的价值认知（观赏、药用、经济）正在被更精密的、更富侵略性的评估体系所覆盖或重构。
妲嫒，是那双“手”派来接触他的“试剂”吗？ 测试他的反应，评估他的“价值”，还是单纯想用最原始有效的方式（性、情感纠葛）来干扰他、控制他，或者让他“失焦”？
刚才的沉沦，是本能，是试探，还是他将计就计？
郝铁闭上眼睛。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触感和温度，耳边仿佛还有她娇嗔的“你好坏”和那句带着泣音的“郝铁”。这些感觉如此鲜活，如此“真实”。
但越是“真实”，越需要“解构”。
他掀开被子，赤脚走到窗边。城市灯火璀璨，车流如织，一片繁荣安宁。他想起那些植物：构树能固土，防止水土流失；牛筋草也能固土，保持水土。它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维系着某种不为人注意的“基础”。
而他现在所处的这个庞大系统，它的“水土”之下，是否也正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流逝，或者被重新定义、转移？
“风起……” 他低声念道。
风起于青萍之末。而他现在要做的，或许不是去寻找那已经成势的“狂风”，而是去辨识那些最微末的、最先开始异常颤动的“青萍”。
妲嫒是一种“青萍”。
那些看似无关的植物知识交叉点，是另一种“青萍”。
他重新回到床边，拿起手机，屏幕上是加密的界面。他输入几串复杂的指令，调出一组数据流和关系图谱。图谱的核心节点之一，模糊地指向一家跨国生物科技与资源投资集团的影子基金。而几条若隐若现的连接线，蜿蜒地指向了几个国内看似不相关的领域和人物。
郝铁的指尖在一个代号上停留——“园艺师”。
这不是名字，更像是一个职能，或者一个隐喻。谁在修剪这个世界的“枝条”？谁在决定哪些“品种”更有价值，值得培育推广，哪些又该被当作“冗枝”剪除，化作“堆肥”？
他删除记录，关闭界面。房间里只剩下他平稳的呼吸声。
刚才的激情、温度、嗔怒、决绝的背影，都像一场骤然降临又迅速退去的潮汐，留下了潮湿的痕迹和一些被冲刷上来的、需要仔细辨别的“贝类”与“残骸”。
郝铁走进浴室，打开冷水。水流冲击在皮肤上，带来清晰的刺痛感，也冲散了最后一丝慵懒和残留的气息。
镜子里的男人眼神平静深邃，刚才那片刻的沉迷、探究、甚至是故意激怒对方的冷酷，都像水渍一样被擦拭干净，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专注。
价值。
他需要的不是一份关于“妲嫒”或者任何单一事物的说明书。他需要的是那个正在编写这份庞大、全新“价值体系”背后的逻辑、动机，以及……“手”。
“园艺师”……
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衬衫和长裤，郝铁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沉稳、甚至有些平淡无奇的模样。只有眼底深处，一丝极锐利的光，像深埋土壤中等待萌发的种子，静默而顽强。
他拿起车钥匙，走到门边，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凌乱的床铺。
然后，他拉开门，走进了外面璀璨而喧嚣，也暗流涌动的夜色之中。
风已起。
他要做的，是成为风的一部分，去感知每一丝流向的细微变化，直到……找到风的源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