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是。”李金花不顾太太眼色,愤愤不平道“有不做人的要和太太论高低,奴婢气不过。”
方才众人在此等候时,刘花卉这没脸皮的竟敢凑到太太跟前,跪着哭求要将养在谢小娘处的九姐儿抱回她自个儿屋里养。太太不允,她竟不管不顾地撒泼起来,口中还胡言乱语“不公”。
李金花在一旁瞧得心头火起。一个侍妾,本就没这资格养孩子。太太将九姐儿交由谢小娘抚养,是给了孩子一份正经出身和将来,这恩典她刘花卉非但不领情,竟还敢当众颠倒是非,简直没了体统、坏了规矩。
当时李金花便出声训斥,若不是太太示意莫要扰了老爷回府的兴致,非要连本带利让这老货十天半月动弹不得。她只得强按下怒气,暂且隐忍。此刻既然被问到头上,她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了。
刘花卉站在角落,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并没有搭话的意思。
郑直也不去看刘花卉,直接道“这样啊,那一会各院领银子,花娘就罚了她的,给太太和你们姐妹买酒吃。”
李金花一听,并不满意,郑直此举显然是高拿轻放,就要开口分辩,旁边的谢瑶光道“今个儿高兴,爷不晓得,太太让徐妹妹和臧妹妹她们准备了一出大戏,早就备着了。”
“那确实要……”郑直上下打量了眼徐琼玉,难怪珠翠满头有些喧宾夺主“……一饱耳福了。”
十七奶奶立刻笑道“那姐妹们入座,徐妹妹和臧妹妹开始吧。”
徐琼玉、臧官儿方正霸,方反霸,苏卜儿自然早就准备好了,不用化妆,只需退去堂外耳房换衣服就好。
明间角落里的七八个小丫头拿起乐器,开始准备,这是郑家自个养的乐器班子。去年太太进门之后,就特意从外边挑了一批识文断字的小丫头组成乐器班子。经过方家姐妹、苏卜儿等人一年多调教,如今已经可以入耳,用不着再去教坊司请女琴师了。
郑直扭头看向角落里被免了上前见礼的刘花卉“花卉,伺候太太!”
屋内众人神情一滞。
谢瑶光赶忙端起一盏茶递给了旁边的李金花,对方翻了个白眼,接过来没吭声。
坐在对面的齐清修一边捻动十八子,一边闭目养神。她虽然不明就里,却懂太太绝不会无的放矢。
“是。”与叶官儿缩在角落里站着的刘花卉赶忙应了一声,小心翼翼来到了十七奶奶身旁。如同曾经一般,要去从顶簪手里接过茶。
可是顶簪已经转身,挡在了刘花卉身前,将茶水放在了十七奶奶桌旁。
刘花卉赶忙要去接过满冠手里的团扇,为太太打热。却不想满冠后退一步,不理她。刘花卉也不气馁,索性躬身为太太捶肩。
奈何她毕竟已经年老体衰,再加上这一年多养尊处优,不过片刻,就感到了腰酸背疼。这一幕所有人都看到了,自然人心大快,哪怕是低头不语的叶官儿也暗道痛快。
郑直根本不去理会,反而和十七奶奶聊起了贺五十“老小子心气快散了,再不想法子,就废了。太太留意一下,瞅瞅哪家有好的。”
“这是自然。”十七奶奶应了“不过奴听人讲贺娘子在娘家还有个亲妹子,她的娘家也打算续上这门亲。”
郑直一听,倒是很满意“贺娘子贤惠,想来她的妹子应该也是好的。”
有了前车之鉴,他还真的不敢下断言。不过若是贺五十愿意,他自然也乐意。
沈清绮端坐于东首靠后的位置,姿仪娴静。她手中捧着的定窑白瓷盏里,茶汤温热。身旁施修真带着那特有的软糯音调,正细声讲着些什么,沈清绮微微侧首倾听,唇角噙着合宜的浅笑,不时轻轻点头,目光温顺地落在施修真面上,显得专注而亲和。)
然而,她那经过深宫淬炼过的眼力,却借着一低头、一抬眼等极自然间隙,将上首情形尽收眼底。她看见郑直眉宇间虽染风尘,望向太太时,眼底却有着归家后松泛下来的柔和;太太十七奶奶唇角噙着的笑意,比平日多了几分真切的光彩。
直到施修真的话告一段落,沈清绮才柔声接了一句无关紧要的闲话,目光也依旧温婉地回落到自个盏中舒展的茶叶上,仿佛方才那片刻的‘走神’,只是聆听间歇最自然不过的停顿。看,是为了看清;不语,是因无须言,更不可言。
众人正聊着,一对玉人走进前廊,正是换了行头的徐琼玉和臧官儿。二人进来却不约而同的看向太太的方向,显然也是得了消息。
刘花卉却不曾察觉,继续卖力的为太太揉肩。
叶官儿垂首侍立在李金花身后,瞅见徐小娘那上翘的嘴角,头垂得更低了,生怕眼底那丝骤然亮起又强压下去的快意被人瞧见。她心里头仿佛灌进了一口冰湃的酸梅汤,又凉又刺,却透着股解气的爽利。
“你也有今日。”叶官儿几乎能听见自个儿心里那声冷笑。同是侍妾,刘花卉却仗着有了九姐,这段日子没少欺负她。如今这般被‘搁’在那儿,虽非重罚,却也够对方难受了。这念头刚闪过,叶官儿的心思立刻活络起来,像暗处探头的藤蔓。她想起刘花卉上月初刚生下,如今被谢小娘养着的九姐,粉团儿似的……若是能养在自个跟前……她搭在小腹前的双手,食指不自觉地互相勾缠了一下。亲达达既然对刘花卉淡淡的,太太看来也只是随手安置。谢小娘有了这一遭,怕也不会留下是非。如此九姐怕不是真的被这老货要了回去,自个养?
叶官儿飞快地盘算着,不能急,绝不能自个儿开口。得等,等刘花卉再‘不小心’出点差错,或是九姐生个不大不小的病,那时自个再在太太面前,流露出周全的担忧,讲些体己之类的话,或许……就能顺理成章地把那孩子接过来。
想到此处,叶官儿觉得连堂上徐琼玉的琵琶声都顺耳了不少。她依旧保持着谦卑的姿态,唇角却在那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极轻微地往上弯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拉平,恢复成一片恭顺的木然。只是那双低垂的眼眸里,算计的光芒,细细地闪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