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负责照明的那个女孩接过话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就是社区档案室那份手抄的《老旧社区应急预案笔记》啊,上面有一张没署名的电路抢修流程图。图上就是这么分的组,我们几个爱琢磨的,照着那个练过几次。”
另一个正在检查桁架接口的男孩补充道:“王主任,上次巷子口变压器故障停电,我们就试过这么接临时照明线路,只是没这次熟练。这回我们还在接头处多缠了一层绝缘胶布,更安全。”
他们口中的“图”,正是沈星河二十多年前,随手画在笔记本上,后来被某个有心人抄录进档案的那份《简易电力抢修流程》。
原稿早已遗失,只以这种“页眉批注”的形式,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默默流传。
沈星河的目光,落在了那逃生滑道的桁架节点上。
孩子们用来捆绑固定广告布和钢管的,是一种复杂的绳结,他认得,那是他当年在防汛大堤上为了快速连接缆绳而琢磨出的“动态节点绑法”。
但让他心脏猛地一缩的是,在每一处麻绳交叉受力的节点上,都垫着一小圈黑色的橡胶条。
那是用废旧自行车内胎剪成的。
这一个小小的改动,可以极大地增加摩擦力,并有效缓冲绳结在瞬间受力时的磨损,防止其断裂。
一股奇异的电流从沈星河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这个优化方案,他想过。
在他那本早已封存的防汛日志里,曾用铅笔写下过这个设想,但随即又被他自己划掉了。
旁边标注着一行小字:“成本过高,材料不易得,不具备快速推广性。”他基于当时的条件,否定了自己。
可现在,这个被他否定的“未来”,竟被一群对源头一无所知的少年,用最朴素、最唾手可得的材料,“重新发明”了出来,并以一种更接地气的方式,将其变成了现实。
他们不是在模仿,而是在他留下的地基上,盖出了属于他们自己的、更坚固的房子。
“……演练圆满结束!大家辛苦了!”王主任的总结陈词伴随着居民们热烈的掌声响起。
她一眼瞥见了站在人群边缘的沈星河,立刻举着扩音器笑道:“哎,星河!你可是咱们这儿的老行家,上来说两句,给大家指导指导?”
沈星河只是微笑着摆了摆手,缓缓摇了摇头,退到了更不起眼的阴影里。
林夏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群正在拆卸工具、彼此笑闹的少年,低声说:“你不上去也好。我刚才听见他们讨论,说下次可以试试用碳纤维鱼竿代替钢管,会更轻便。他们现在做这些事,已经不会再先问一句‘沈叔会怎么说’了。”
沈星河望着那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他们脸上洋溢的,是解决问题后的纯粹快乐,是对自身能力的绝对自信。
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淹没了昨夜那深海般的疲惫。
他收回目光,声音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这才是真的活下来了。”
当晚,沈星河从床底拖出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
盒子里,是他二十多年来积攒的所有智慧结晶——那些发黄的原始设计稿、写满复杂公式的计算草纸、专利申请的副本和被驳回的草案。
他借着台灯昏黄的光,一页一页地检视着,指尖划过那些褪色的墨迹,像是在与一个个过去的自己告别。
最后,他从中挑出了七份图纸,锁进了客厅那个图书角的“无名者角”捐赠柜里。
弹性防震接缝法、铰链式活动底座系统、蜂窝结构减震吸能构想……这些都是他所有建筑安全设计的核心理论基石。
他在捐赠柜的标签上,只用一支最普通的圆珠笔,写下了一行朴素的小字:“也许有用。”
第二天清晨,当阳光再次洒满小院时,林夏去图书角取书,发现那个捐赠柜的柜门虚掩着。
她好奇地打开,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旁边的借阅登记本上,翻开在新的一页,多了一个遒劲有力的陌生签名:
李振华,市高级职业技术学校,机电一体化班。
初夏的清晨,空气微凉,带着雨后草木的清新。
沈星河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打理花草,而是独自一人,沿着巷尾那条鲜有人走的小路,慢慢散步。
他的脚步不疾不徐,最终,在排水暗沟的起点处,一个不起眼的水泥井盖旁,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