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的喉咙发紧。
他冲进厨房,掀开米缸找出半袋干玉米芯,又翻出墙角那只红漆木匣——母亲的火绒包还在,松脂裹着棉絮,用蜡纸层层包着,打开时还能闻到松油的清苦味。
他拆了灶膛里潮湿的柴火,用吹风筒吹了十分钟,直到引火柴冒出焦香,才小心放上松脂棉絮。
\轰\的一声,火苗窜起来时,沈星河的睫毛被烤得发烫。
他把父亲的手按在暖起来的锅沿上,掌心贴着老人手背上的老年斑:\以后火接不上,就敲锅三下。
不是求人,是叫人。\
沈建国的手指在锅沿上轻轻叩了叩,像在敲一面小鼓:\怕你嫌烦。\
\锅盖响了你不应,那才叫烦。\沈星河蹲在地上,仰头看父亲。
灶火映得老人的眼睛发亮,他想起十六岁那年发烧,父亲守了他整夜,用湿毛巾擦他额头时,也是这样的眼神。
雨停时天已泛白。
沈星河在灶台旁钉了个小木架,手机、保温壶、火绒包整整齐齐摆成一排。
墙上的小黑板是从养老院顺来的,他用粉笔写:\轮值守火:沈星河,每日18:00-20:00\,写完又添了句:\火温低于五十度,必须喊人。\
\我不是怕你出事。\他转身对父亲说,\是怕我来不及。\
沈建国盯着黑板看了许久,傍晚做饭时,他摸起沈星河留下的粉笔,在\轮值守火\下面添了行小字:\临时加火,敲锅三下。\字迹歪歪扭扭,像小学生的作业,却比任何书法都工整。
三日后林夏来送社区通知时,沈星河正蹲在灶前擦铝锅。
锅底的焦痕是父亲今早煮红薯留下的,他用钢丝球慢慢蹭,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林夏举着张粉色传单:\社区要把'糊饭日'轮值表印成挂历,每户发一份。
你家老屋排进去吗?\
\排。\沈星河把钢丝球扔进洗碗池,\但别写'主厨',写'守灶人'。\
林夏低头在传单上记了笔,忽然笑:\你爸今早去社区活动室,把去年的挂历翻出来了,说要学写日期。
我瞅着他本子上画了好多小圆圈,问他说是'敲锅次数'。\
当晚,沈星河在黑板角落加了行字:\若外出,提前留言。\粉笔刚放下,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他拿起来看,屏幕上是条新短信,发件人是\爸\——这是他上周教父亲存的联系人。
短信内容只有四个字:\火,已封好。\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手机屏上。
沈星河望着那行字,忽然想起小时候住大杂院,母亲做好饭总敲锅盖喊他回家。
那时的声音混着饭香,飘得满巷子都是;现在的声音隔着电波,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他把手机轻轻搁在木架上,转身去给父亲倒热水。
暖壶嘴冒出的热气模糊了眼镜,他擦镜片时,瞥见黑板上父亲写的\临时加火,敲锅三下\,字迹边缘有点毛,像是擦了又写的。
\爸,水晾温了。\他端着杯子走进堂屋,见沈建国正趴在桌上写什么。
老人听见声音抬头,手里的铅笔\骨碌\滚到地上。
沈星河弯腰去捡,看见本子上歪歪扭扭的字迹:\明日去菜市场买空心菜,三片叶子。\
夜很深了,老槐树的影子在墙上摇晃。
沈星河给父亲掖好被角,转身要走时,听见老人在睡梦里嘟囔:\星河,火...接好了。\他站在门槛上顿了顿,摸出手机拍了张黑板的照片——轮值表、留言区、父亲新学的日期,都被月光镀上层温柔的边。
接下来三日,养老院要办\夏日纳凉会\,沈星河忙得脚不沾地。
第四天清晨,他揉着发涩的眼睛往老屋赶,巷口的老槐树正落着晨露。
远远望去,老屋的烟囱里冒出缕细烟,像根线牵着他的脚步。
他加快了步子,裤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是父亲的短信,这次多了张照片:铝锅里的红薯正冒着热气,锅沿上搁着三根空心菜,每根恰好留着三片叶子。
他望着屏幕笑,脚步却更快了。
青石板上的露水打湿了鞋尖,他却觉得,这一路的晨露,都是老屋的灶火暖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