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热了!\小闺女最先喊起来。
保温桶的盖子掀开,白汽裹着酱香漫开,吴伯的桂花蜜在瓷碗里晃出金波,连最挑食的小年轻都凑过来,用筷子尖戳了块酱鸭皮。
\叔!\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赵师傅的儿子撞开篱笆门,校服领口还沾着医院的消毒水味,\我爸昨夜中风送医了,手机关机,我们根本记不得......\他话没说完,膝盖就弯了下去,\是我不好,是我......\
吴伯的保温桶\当\地搁在石桌上,盖子弹起来又落下:\这是我早上熬的小米粥,还热乎,你现在送去。\林夏已经掏出手机翻通讯录:\我联系张大夫,他值夜班,能多照应着。\周小海媳妇把酱鸭重新包进荷叶:\让护工热热,骨头边上的肉嫩。\
沈星河没说话,转身把自己那份凉透的米饭倒进锅里。
水烧开时,他想起母亲守在奶奶病床前的样子——奶奶那时也吃不下硬饭,母亲就把剩米饭熬成稠粥,撒点碎菜叶,说\病人喝不下道理,但咽得下温度\。
粥熬到起了米油,他盛进陶罐,罐口蒙了层纱布,系着根红绳。
深夜的风裹着夜来香钻进院子时,众人早散了。
林夏蹲在灶前收拾剩菜,月光照在她发顶,像落了层霜。
沈星河接过她手里的竹篮,看见最底下有碟腌萝卜,萝卜片切得薄如蝉翼,上面压着张纸条,字迹是林夏的小楷:\赵叔最爱这一口。\
\怎么不直接送去医院?\他问。
林夏把最后半棵白菜放进菜窖,锁扣\咔嗒\一声:\上回李婶住院,我拎着鸡汤就去了,结果她躲在被子里哭——她说自己插着管子的样子,连亲闺女都不愿看。\她转身时,发梢扫过他手背,\有些关心,得等人家愿意开门才递得进去。\
沈星河望着她的眼睛。
那双眼他看过三十年,前世是婚礼上的笑眼,是病床前的泪眼,是他临终前最后看见的暖光。
此刻这双眼里没有焦虑,没有急切,像口深潭,映着月亮的影子。
他忽然懂了,自己这些年像个救火队员,总想着替人扛过风雨,却忘了——真正的陪伴,是学会站在雨外,等那一扇门自己打开。
临睡前,他把那锅剩粥倒在陶盆里,搁在冷灶堂门口。
月光照在粥面,乳白的粥汤泛着微光,像块凝住的月光。
他站在台阶上望了会儿,听见隔壁院传来赵师傅家小孙子的哭声,又听见周小海媳妇轻声哄:\爷爷只是去喝碗热粥,明儿就回来了。\
路过书匣时,他停住脚。
那本\柴火账本\躺在匣底,最后一页画着截将熄未熄的柴。
他翻到那页,摸出红笔在残柴周围画了个圈,像给一段旅程盖上邮戳。
窗外有片落叶飘进来,轻轻盖在门槛的灰迹上——大地正收走昨日的印记。
秋夜的风突然凉了些。
他想起母亲的旧笔记还收在书匣最底层,夹着几页泛黄的水质记录,纸角沾着灶灰。
立秋后的第一场雨该快来了,等雨落下来,或许能冲开些被岁月糊住的缝隙。
他合上书匣,听见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那声音撞在冷灶堂的新牌上,旧木片在月光下泛着暖光,像块会呼吸的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