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仲巴离开的那天，我沿着高原风雪中最古老的朝圣之路，缓缓南下，进入萨嘎——一座名字虽低调，却肩负着众多意义的藏地重镇。这里是通往冈仁波齐、玛旁雍错乃至吉隆口岸的重要节点，更是人与信仰交汇的山川夹缝。
车行在海拔四千多米的崎岖山路间，两侧雪山高耸，河谷深切，宛如天地裂痕。我望着前方那线条分明的地平线，心中泛起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宁静，仿佛这片土地的时间，比世界任何角落都要慢。
萨嘎镇不大，却散发着一种独有的秩序。低矮的藏式民居、飘动的经幡、转动的经轮、黄褐色的泥墙与湛蓝的天空相互映衬，显得格外素净。
我在镇上的广场旁找了一家藏餐馆落脚，热腾腾的牛肉面和一壶酥油茶缓解了旅途的寒意。老板是一位中年藏族男人，叫久美。他告诉我，这里一年四季都不算热，“连空气都带着雪味。”
我笑了笑：“但也带着神圣。”
他认真地点头：“萨嘎，是朝圣者的必经之地。它不为繁华，只为等待。”
这话让我怔了片刻。多少个城镇为了变得繁华而不停扩张，而萨嘎却只守着那条朝圣路，年年守候着那些一步一叩的旅人。
我感受到一种古老的力量——这片土地不靠喧哗取胜，而是在静默中守住了自己的魂。
萨嘎，在藏语中意为“地面坚硬之地”，而它的坚硬，并非来自地质，而是来自历史的烙印与信仰的磨砺。
我沿着雅鲁藏布江支流——马泉河溯源而上，踩在冰裂的卵石滩上，耳边只听得水流喧哗。这里，是喜马拉雅冰雪融化的最前线，也是大江大河命运的起点。
我记得小时候读地理书，总以为江河的源头都是壮阔如瀑的景象，而真实的它，不过是几缕清流自石缝间悄悄冒出，如同新生的婴孩，不张扬却满是潜力。
我俯下身，用双手捧起那冰凉的水轻轻一抿。那一刻，我似乎喝下了千年雪山的骨血，嘴里有种难以言说的苦涩与清甜交织的味道，仿佛喝下的是远古雪线的记忆。
我站在源头的卵石滩中，回望来时路，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清晰的觉悟：人生的轨迹，如这水流的源头，不必一开始就惊天动地，只要方向对，就能汇成汪洋。
在镇子边缘的一处经幡阵中，我偶遇了一位年近古稀的朝圣老人。他从青海玉树一路磕头至此，衣衫破旧、脸庞皱裂，却眼神坚定。
我蹲下身问他：“为何如此坚持？”
他说：“因为心里有光，脚下的每一步才有方向。”
我久久无语。与其说我在采访他，不如说是他在唤醒我。是啊，心若无光，再多路也只是漂泊。
傍晚时分，我在餐馆外再次遇到另一群人——他们不是旅人，也不是僧侣，而是一队身着雪地迷彩、皮肤黝黑、神情沉稳的边防战士。他们正在休整，每个人肩上都背着沉重的装备。
我忍不住走上前，与其中一位交谈。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却比任何同龄人都多了一份沉着。
“我们常驻在更西边的高地，”他说，“那地方叫‘空三营地’，没有信号，只有风和石头。但有你们在这，我们守着也就值了。”
我愣了一下，问他：“什么叫‘值了’？”
他笑了笑：“因为有人走到这儿来，有人愿意讲我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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