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鉴城,溯因阁。
建筑形制古朴方正,通体由一种名为“静心玄石”的深灰色岩石垒砌而成,石壁光滑,天然生成细密如年轮般的纹理,散发着恒定而低沉的规则脉动,仿佛一颗古老心脏在缓慢跳动。这里是缄默学者会进行内部高阶成员审核、重大争议裁定,以及执行最严格背景核查的地方。
“甲三”——吕微明,跟随一位面无表情、身着墨绿执事袍的引导者,穿过数道无门却自然开合的玄石拱券,最终来到一间穹顶高阔、四壁空无一物的圆形大厅。大厅中央地面镌刻着一个直径三丈、极其复杂的多重嵌套法阵,阵纹以银白色流光缓慢游走,散发出平和却不容抗拒的探知气息。
法阵外围,呈品字形摆放着三张同样材质的玄石座椅。此刻,座椅上已端坐着三人。
左首是一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男子,身着银灰色紧身劲装,气息凝练,显然是负责“神魂纯净度与规则适应性”评估的武备序列高阶修士,道号“鉴锋”。
右首是位慈眉善目、手持一卷玉册的老妪,穿着绣满细密符文的知识序列长老袍服,她是“生平轨迹追溯”的主审,人称“录尘先生”。
而正中央,端坐着一位鹿笙未曾预料到的人物——金石叟。他依旧一身灰袍,神态平和,但坐于此位,显然意味着他将负责最核心、也最玄妙的“因果线浅层安宁度”观测,以及统筹整个核查流程。
“晚辈吕微明,见过三位前辈。” “甲三”按照最标准的学者礼仪,躬身行礼,姿态恭敬而不卑微,眼神清澈坦荡。
“吕道友不必多礼。” 金石叟微微颔首,声音温和,“此番核查,乃总会规制,例行公事。旨在确保参与‘青囊金匮’专研之同道,皆心性纯粹,来历清白,无有他虑。道友但放宽心,如实配合即可。”
话语虽缓,但无形的压力已然弥漫开来。三位大能坐镇,这“例行公事”的规格,显然远超寻常。
核查正式开始。
第一项,由“录尘先生”主持的“生平轨迹追溯”。老妪展开玉册,并不询问,而是双目微阖,指尖在玉册表面轻轻拂过。玉册上顿时泛起蒙蒙清光,将“甲三”笼罩其中。清光之中,无数细微的光点闪烁、流动,仿佛在读取、印证着“甲三”刚刚提交的那些玉简、信符中记录的信息,并尝试与其神魂深处散发的、关于“过去”的微弱印记产生共鸣。
这是非常高明的“信息-神魂”交互验证术,不仅查记录真伪,更要验证记录与神魂记忆的契合度。
“甲三”体内,《弈天筹》预设的“深层人格模拟协议”全功率运转,将“吕微明”这个身份过往的“记忆碎片”(实为精心编织的数据包)以最自然、最符合神魂波动规律的方式,缓缓“释放”出来。这些碎片模糊、跳跃,缺乏细节,但关键节点(如某些学术顿悟时刻、与“友人”的深刻交流)的情感烙印却异常清晰——这符合一个长期隐居、专注学问者记忆的特点,重大节点深刻,日常琐碎模糊。
清光流转片刻,“录尘先生”睁开眼,看向“甲三”的目光多了几分和缓:“记录清晰,脉络可循,神魂印记与书面记载大致吻合。无矛盾,无断层。通过。”
第二项,“鉴锋”负责的“神魂纯净度与规则适应性复测”。他没有启动法阵,而是起身,缓步走到“甲三”面前一丈处站定。双眸骤然亮起银白毫光,一股凝练如实质、却又非攻击性的神识波动,如同精密的手术刀,无声无息地刺向“甲三”。
这一次的探查,远比“虚数回廊”的扫描更加直接、深入,旨在评估“甲三”神魂是否被污染、控制,以及其自身规则掌控的稳定性和潜力。
“甲三”体内的“抗高阶神识扫描缓冲阵列”瞬间被激发到极限,同时,《弈天筹》远程微调其神魂模拟波动,使其呈现出一种“略有紧张导致波动微增,但核心结构稳固坚韧,规则亲和力中等偏上,无明显外力干预痕迹”的状态。它甚至模拟出因对方神识压迫而产生的、极其细微的、本能的规则抵抗与适应性调整——这恰恰是拥有独立修行根基者的正常反应。
“鉴锋”的银白目光在“甲三”身上停留了约十息,微微颔首:“神魂纯净,无邪秽,无控御痕迹。规则根基扎实,适应性良好,略有应激反应,属正常范畴。通过。”
前两项有惊无险地度过。压力来到了最后,也是最莫测的“因果线浅层安宁度”观测。
金石叟缓缓起身,并未走向“甲三”,而是来到中央法阵边缘。他抬起右手,食指指尖泛起一点温润如玉的微光,轻轻点向法阵核心。
嗡……
整个大厅的规则脉动骤然改变。地面银白色阵纹光芒大盛,但并不刺眼,反而如同水银泻地,将整个空间映照得一片澄澈通透。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抚平时间褶皱、照见命运微痕的奇异道韵弥漫开来。
“吕道友,请入阵心,静立即可。放空思绪,无需抵抗,亦无需刻意迎合。此阵只观‘缘起缘灭之涟漪’,不涉根本。”金石叟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
“甲三”依言走入阵心,站定。它按照指令,“放空”了表层意识活动,但其核心处理器与《弈天筹》的链接却提升到了最高同步状态,准备应对任何突发情况。
阵光如同温和的潮水,包裹住“甲三”。鹿笙通过链接,能清晰感受到,这阵光并非在扫描“甲三”本身,而是在其周围极其微小的时空范围内,捕捉那些因“甲三”存在而自然引发的、极其微弱的因果扰动波纹。
正常情况下,一个普通修士的因果涟漪是稀疏、浅淡、且主要与其自身修行、人际交往相关的。但“甲三”不同,它本质是化身,与鹿笙本体、万青之源、乃至古器碗和寂灭令,存在着极其隐秘但确实存在的深层关联。这些关联,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数颗石子,哪怕隔着遥远的时空和重重屏蔽,理论上也可能在“甲三”周围留下极其隐晦、但可以被高阶手段捕捉到的“涟漪回响”。
阵光缓缓流淌、分析。大厅内一片寂静。
金石叟双目微闭,眉头却几不可察地轻轻蹙起。他似乎“看”到了什么。
阵光反馈的“因果涟漪”图像,在鹿笙的感知中(通过《弈天筹》转译)也逐渐清晰:那是一片看似平静的“水面”,但水面之下,却有着数条极其细微、颜色各异、延伸向无尽远方的“丝线”。大多数丝线暗淡模糊,代表着“吕微明”这个身份的普通因果(如与那几位“引荐人”、与某些学术节点的微弱联系)。然而,却有三条丝线,异常“坚韧”和“凝实”,并且……隐隐呈现出一种超越常规因果的、更加本质的“规则绑定”特征!其中一条,指向遥远而模糊的“万青之源”方向,带着淡淡的寂灭与生机交织的意韵;另一条,则隐隐指向“古器碗”那种独特的“纯净转化”特质;还有一条最为晦涩,仿佛连接着某种更加古老、更加宏大的“系统”背景!
这三条“丝线”的存在感其实已经被《弈天筹》预设的屏蔽协议削弱了无数倍,微弱到几乎不存在。但在“溯因阵”这种专精于此道的顶级阵法,以及金石叟这等大能的观测下,依旧显露出了一丝不该有的“异常韧性”!
金石叟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他指尖微光流转,似乎在引导阵光进行更深度的聚焦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