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蛇抬起头,对上苏晴的目光,他那双隐藏在凌乱碎发下的眼睛,依旧沉静如古井,但此刻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锐利,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他没有说话,只是幅度极小但非常明确地点了点头,那双眼睛里,清晰地传递出一种“交给我,你放心”的沉稳和可靠。孩子们也很懂事,虽然有些不舍,很想再多陪陪刚醒来的林薇姐姐,但还是乖巧地、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苏晴,像进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刚回到休息室门口,还没来得及推门进去,一个爽朗中带着些许清冷、辨识度极高的女声就从走廊另一端传来,打破了走廊的宁静:
“苏晴!”
苏晴转头望去,看到云歌和阿璐正并肩走来。云歌依旧是一身利落的深色作战服,衬得她身姿挺拔,衣摆随着她的步伐晃动,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却又自成风格,带着她特有的不拘小节和洒脱。阿璐则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怀里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用略显粗糙的灰色粗布包裹起来的包裹,神情一如既往的温顺平和。
“谢谢你们来看我们。”苏晴微笑着迎了上去,同时示意孩子们先进屋,不要去打扰大人们的谈话。
云歌走到近前,很自然地从阿璐怀里接过那个包裹,伸手递给苏晴,动作干脆利落:“喏,这是我们去给你们启明的大家做登记和初步体检的时候,他们托我们带给你们的。一些省下来的风干肉、果脯,还有几封信。东西不多,也就是点零嘴,但说是大家的一片心意,让你们也尝尝,也让你们别担心”她的语气很随意,没有刻意渲染什么,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却带着真诚的、毫不作伪的善意光芒。
苏晴接过那个包裹,入手能感觉到里面干货的硬实轮廓和纸张的清晰棱角,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而温暖地撞了一下,一股汹涌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堤坝,涌遍全身,让她鼻尖微微发酸。在末世,食物是最珍贵、最基础的生存资源,没有任何东西比它更能直接代表关心和付出。启明的大家自己也在适应新环境,物资绝不会宽裕,却还时时刻刻惦记着他们这几个“先行者”,从自己本就不多的配额里省下这些东西,千方百计托人带来。这份沉甸甸的情谊,比任何华丽的言语都更有力量,比任何稀有的物资都更加温暖和珍贵。“谢谢,还特意为了这个跑一趟。”苏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感动而产生的轻微哽咽,她紧紧抱着那个看似普通的包裹,双臂环绕,仿佛能从中汲取到来自“家”的、坚实而永恒的力量,感受到那些熟悉面孔背后的挂念。
“顺手的事儿,不用这么客气。”云歌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目光越过苏晴,扫了一眼休息室内,看到孩子们正围着黄浩,好奇地看着他摆弄那些闪着金属光泽的装备零件,唐宝在沙发上睡得正香,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她嘴角不由得勾了勾,露出一丝带着趣味的笑意,“就是来看看你们,毕竟来的第二天,看你们还适应吗?这钢铁笼子一开始是有点憋闷,不透气,习惯就好了,起码头顶不会突然掉下来个变异体或者挨一发冷炮。”她说话直接,并不掩饰壁垒环境给人带来的最初感受,那种与荒野截然不同的、被规则和金属包裹的束缚感。
“还在适应中,不过这里很安全,基础设施完善,孩子们也慢慢放松下来了,这是最重要的。”苏晴如实回答,她侧身让开门口,做出邀请的姿态,“要进去坐坐吗?喝点水。”
“不了,”云歌摇摇头,拒绝得也很干脆,“我们就是过来送个东西,等之后你们搬到新住处后,在顺便去认认门。虹主席给的任务很多,毕竟我是文官嘛,没得办法。”她抱怨了一句,但脸上并没有太多真正的厌烦表情,“你们先安顿,把这里当个临时据点。有什么生活上的需要,或者对壁垒各部门运作、规矩有什么不了解的,可以随时用内线通讯找我。”
阿璐在一旁安静地点点头,在云歌身后挥了挥手。
“好,那就不耽误你们忙正事了,再次感谢。”苏晴再次真诚地道谢,对着云歌和阿璐点了点头。
“走了。”云歌干脆利落地转身,没有任何拖泥带水,阿璐也对苏晴微微颔首示意,两人便沿着来时的、灯火通明的走廊,步伐轻快地离开了,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苏晴抱着那个充满心意的、沉甸甸的包裹,独自站在休息室门口,看着云歌和阿璐离去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看屋内逐渐适应新环境、开始流露出孩童天性的孩子们和值得信赖的伙伴们,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暖意仿佛找到了坚实的土壤,生根发芽,变得更加坚定而有力。前路依旧被迷雾笼罩,挑战和未知如同潜藏在黑暗中的礁石,但此刻,拥有这些跨越了血缘、在末世血火中淬炼而成的深厚羁绊,她便觉得有了继续前行、面对一切风雨的无穷勇气和底气。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廊里经过过滤的、带着淡淡消毒水气味的空气涌入肺叶,她的脸上带着一种经历了动荡后归于平静的、却又蕴含着力量的坚定笑容,推开门走了进去,准备将这份来自“家”的、最质朴也最温暖的牵挂,分享给屋内的每一个人。
她走到房间中央的矮桌旁,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粗布包裹放在桌面上,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孩子们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好奇地围拢过来,连黄浩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投来关注的目光。苏晴轻轻地、一层层地打开那灰色的粗布,露出了里面的内容。
最上面是几封折叠得有些随意、甚至边缘因为反复摩挲而有些毛糙的信笺,用的纸是那种末世后常见的、粗糙泛黄、带着细微颗粒感的再生纸。信封上没有署名,但苏晴一眼就能认出那熟悉的、属于王猛粗犷有力、每个字都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写下的字迹,还有赵婶女儿赵瑾那娟秀中带着利落锋芒的笔触,甚至还有一两封,似乎是聚集地里那几个刚刚识字不久的孩子,用铅笔歪歪扭扭、大小不一写下的,充满了童稚的笔迹。
信笺下面,是用干净的、略微泛黄的油纸仔细包裹着的一些东西。打开油纸,一股混合着淡淡盐味、烟熏气息和果干甜香的味道便隐隐散发出来。里面是几条黑瘦却肉质紧实、纹理分明的风干肉条,显然是用了心挑选、精心腌制的部位;还有一些看起来蔫蔫的、失去了水分却保存完好的果脯,颜色暗沉,像是李子和某种野枣,显然是大家精心晾晒、一点点积攒下来的;甚至还有一小包用最干净的细布包裹着的、炒得喷香酥脆的野生菌干,以及几块硬邦邦、看起来其貌不扬,却在这个时代代表着珍贵甜味来源的糖块。
没有华丽的辞藻修饰,没有珍贵稀有的物资,只有这些在末世中显得朴实无华、甚至有些寒酸简陋的东西。但苏晴知道,这每一根肉条,都可能是某个队员省下了一顿的口粮;每一片果脯,都可能是某个孩子忍住馋虫,小心翼翼存下来的宝贝;每一颗菌干,都凝聚着大家在危险野外搜寻的心血;每一块糖,都代表着一份沉甸甸的、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心意。这些东西,比任何黄金珠宝都更有价值,因为它们承载的是“家”的重量,是毫无保留的挂念。
苏晴小心翼翼地拿起最上面那封属于王猛的信,展开。粗糙的纸张摩擦着她的指尖,上面的字迹力透纸背,有些歪斜,甚至有几个错别字,但那扑面而来的关切与毫无修饰的质朴情感,却像一股暖流,瞬间冲垮了她心中最后一道防线,让她的眼眶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湿润。她仿佛能清晰地看到王猛那粗豪爽直、平时挥舞武器比拿笔轻松多的汉子,在或许并不明亮的灯光下,笨拙地握着那支对他来说过于纤细的笔,皱着眉头,聚精会神地、一笔一划写下这些字句的样子。
“苏妹子,萧凌兄弟,还有各位!我们一切都好,这边管吃管住,安全,比在启明的时候提心吊胆强多了,就是规矩多点,慢慢学呗。你们放心!赵婶她们都天天念叨你们,还有那群小崽子,听不听话?听说萧凌兄弟伤得重,我们这帮没有治愈系帮不上啥忙,心里着急上火。你们好好的,缺啥少啥就想办法捎个信儿!等俺们这边彻底安顿好了,熟悉了路子,再想法子去看你们!——王猛,及启明众兄弟姐妹。”
苏晴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头的哽咽,又拿起赵瑾的信。赵瑾的字迹更工整些,内容也更细致,询问了孩子们是否适应壁垒的生活,有没有害怕;关心林薇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还特意叮嘱苏晴自己也要注意休息,别光顾着操心别人;信的末尾,她还悄悄用一小片油纸包了一小撮她自己晒的、散发着清甜淡雅香气的干桂花,娟秀的字迹在旁边注明:“泡水喝,安神。”
孩子们也很快认出了这些熟悉的“味道”,小雅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颜色最深、看起来最硬的糖块,小声说,声音里带着怀念:“是陈爷爷之前藏的糖……他平时都舍不得吃,说要留到最重要的时候……” 她的眼圈也有些红了。
小鱼飘到打开的包裹旁,小小的、近乎透明的手指虚拂过那些风干肉和果脯,虽然没有实体,无法真正触碰,但她的精神波动中却清晰地传递出对熟悉气息的深深眷恋和愉悦的情绪。
连一向沉稳的黄浩和看似大大咧咧的唐宝都沉默了下来。黄浩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借此动作掩饰着镜片后一闪而过的动容。唐宝不知何时也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凑过来,咂了咂嘴,看着那几条黑瘦的风干肉条,嘟囔道,语气里少了平日的插科打诨,多了份认真:“嘿……赵婶这腌制的手艺,还是那么实在,用料足,有嚼头……”
苏晴将信笺和那些珍贵的物品重新仔细包好,抬起头,目光扫过围在身边的伙伴和孩子们,脸上带着泪痕未干却异常明亮温暖的笑容,声音清晰而柔和:“这是‘家’里给我们送来的。大家都记着我们,都好好的。”她拿起那一小包干桂花,“晚上,我们大家一起,泡桂花水喝。这些肉干和果脯,我们慢慢吃。”
这一刻,在这冰冷而陌生的钢铁壁垒深处,在这间临时的休息室里,来自远方“家”的温暖,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汇入每个人心田,冲淡了离愁别绪和对未来的不安,凝聚成一股更加坚实、无畏的力量。这力量,将支撑着他们,去面对接下来在磐石壁垒的每一步,无论是即将到来的新居所,还是那隐藏在平静表象下的、未知的挑战与机遇。新的篇章,就在这片温暖与牵绊中,悄然掀开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