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也清楚，这油水不是那么好捞的，这里面的利益链条盘根错节，自己一个空降的外来户，稍有不慎，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接下来的几天，李狗蛋表现得异常老实勤快，跟着老刘头熟悉各个库房，帮忙点数记账（主要靠胡言），搬不动重物就帮着打扫清理，对谁都笑脸相迎，偶尔还用自己的“俸禄”买点劣酒花生米孝敬一下老库工和监工头目，打探点不痛不痒的消息。
很快，他就摸清了一些门道：码头仓库最大的油水来自“折耗”和“漂没”。官方允许运输和存储中有一定的损耗比例，但这比例弹性很大，多报的部分，就进了各级管理者的腰包。此外，还有故意以次充好、倒卖库藏、收取船家“快卸费”等等花样。
而这一切的背后，似乎都隐约指向那个肥头大耳的钱扒皮，以及他背后更深的关系网。
李狗蛋暂时按捺下搞事的心思，决定先站稳脚跟再谋其他。
这天下午，码头来了几条运粮的漕船。船上插着“赵”字旗号。
李狗蛋心里一紧，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船靠岸后，下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径直找到了钱扒皮，两人勾肩搭背，显得十分熟络。
钱扒皮对着库工和监工大声吆喝：“都手脚麻利点！这是赵员外家的粮！优先卸船入库！损耗…老规矩！”
“老规矩”三个字咬得特别重。
闻言，苦力们立刻忙碌起来，每个人脸上还都隐隐带着一丝喜色。
李狗蛋注意到，赵家运来的粮食，袋子似乎格外饱满，不像其他漕粮那样干瘪，但在卸船过秤入库时，监工报出的数目却明显低于实际。
一个年轻的库工似乎有些耿直，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数不对吧？看起来不止……”
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老库工狠狠拽了一把，低声呵斥：“闭嘴！你想找死啊！”
听着这声呵斥，那年轻库工似乎也明白了什么，顿时吓得脸色发白，不敢再多言。
李狗蛋冷眼旁观，这是明目张胆地做假账，贪墨赵家的粮？不对，看钱扒皮和赵家管事那熟络的样子，不像…更像是联手做局！赵家故意多装粮，码头这边故意少报数，合伙贪墨朝廷的漕粮？或者以此洗钱？
他正琢磨着，那边过秤似乎出了点小问题，一袋粮食卸货时破了口子，金黄的粟米洒了一地。
钱扒皮顿时骂骂咧咧：“妈的！手脚轻点！这都是精粮！浪费了算谁的？”
赵家管事却摆摆手，一副大度的样子：“哎呀，钱主事，何必动气。些许折耗，难免的嘛。洒扫一下，入库便是。”说着，还对钱扒皮使了个眼色。
钱扒皮立刻会意，大声道：“还是赵员外家大气！听见没？扫起来，单独放一边！”
李狗蛋心里一动，他假装过去帮忙清扫，手指悄悄捻起几粒洒落的粟米，放在鼻尖闻了闻，又偷偷用舌头舔了一下。
味道…不对。
正常的陈米会有股霉味，新米则有股清香，但这米，却带着一股极其轻微的、难以形容的酸涩味，而且颜色也过于黄亮了些。
他趁着没人注意，又抓了一小把，迅速揣进怀里。
傍晚下工后，李狗蛋没有直接回去。
他让阿宝和胡言先走，自己则揣着那把米，绕到了码头附近一家最大的粮店“丰泰号”。
他没有进去，而是在对面街角蹲着，看似休息，眼睛却盯着粮店门口。
过了一会儿，他看到钱扒皮手下的一个心腹库吏，鬼鬼祟祟地扛着一个小麻袋，从粮店后门进去了。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那库吏空着手出来了，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手指还下意识地搓了搓，仿佛在数钱。
李狗蛋心里咯噔一下。
他站起身，走到丰泰号正门，假装要买米。
“掌柜的，有新到的漕米吗？要好的。”他问道。
伙计热情地介绍：“有有有！刚到的上等精粟米！您看看，粒大饱满，熬粥最香！”
李狗蛋抓起一把米，仔细一看，一闻，一尝。
果然！和他在码头捡到的那把米，味道、色泽一模一样！那股轻微的酸涩感如出一辙！
这根本不是正常的漕粮！
一个可怕的念头钻进李狗蛋的脑海：赵家和钱扒皮，不是在贪墨漕粮，而是在…偷换漕粮！他们把官仓的好粮偷偷换成了这种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味道奇怪的次等粮，然后通过丰泰号这样的粮店销赃变现！
而洒落的那点，不过是故意演给外人看，掩盖大规模调包的手段！
这胆子也太肥了！这可是漕粮！国之血脉！查出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李狗蛋感到一阵心悸，同时又有一股莫名的兴奋。
他好像…一不小心，又撞破了一个更大的马蜂窝。
这个马蜂窝，似乎比赵员外家的库房，还要凶险百倍。
他揣着那把米，像是揣着一块燃烧的炭火，慢慢走回码头仓库分配给他们的简陋住处。
夜色中的漕运码头，灯火阑珊，船只的阴影在河面上摇晃，仿佛无数蛰伏的巨兽。
李狗蛋知道，这漕运码头的浑水，他不想蹚，也已经被卷进来了。
接下来的路，得更加小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