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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都“水镜台”,司隶掾照水多于照旗。簿上新添两行:“黑山挂‘汉旗’,称‘河北义旅’;三处断辎,取‘帐与檄’,留‘粮与命’。”荀彧看了,微笑:“借手。”郭嘉放下茶,眸光一闪:“**借‘黑山’手,掀‘袁’帘。**并州不取‘功’,取‘名’;不取‘粮’,取‘理’。——半盏,再给他半盏,看他如何‘临官渡’。”
曹操点头:“各行其道。他要我做的‘稳’,我做得更稳。这不是为他,是为天下。天下之心,要借着我手立一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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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州水边,白绢“汉旗”今天往下挪了半丈,旗脚刚好掩住一块新插的木桩。桩并不高,却扎得很深。张辽命人修缆,缆不新,补得极细。庞虞把“金鳞”再磨薄了一线,明三、暗二十七,明者像轻轻点在水皮上的三滴露,暗的像水底伏着的背。旗下不列阵,只有兵卒在水线上把沾泥的篙子一遍遍擦净。
午后,黑山义旅自北而来,不敲鼓,不鸣角。张燕一身旧貂,褚飞燕执灯,于毒挽袖。祖庙里取下的白绢“汉旗”也带了来,旗脚沾着香灰,灰在风里抖两抖,像有一口气在上面走。张燕远远见旗,先停,远远一揖。吕布立在台上,戟柄青丝绕腕,他抬手,回揖,不多一寸。
“张燕,黑山众——”陈宫高声,不读官头,只读“河北义旅”。这四字一出,黑山众面上先是怔,后是稳。张燕上前,双手捧出一册旧纸,“审配党单一册。”纸旧,边角卷,边上有老鼠咬过的小齿印。贾诩一笑,露一点牙:“不问来路,问去处。”他把单交给‘鸩’,淡淡道,“留话,不留命。”
“冷鹿坡、呼延岭、滹沱渡,三处‘帐与檄’已断;粮与命,未伤。”张燕俯身,“我黑山改称河北义旅,今后只认两件:‘汉旗’与‘路’。‘路’在水,‘汉’在心;请王师教我‘立’。”
吕布下台,隔帘而立。他不伸手去接,也不急着点头,只问:“你祖庙里香可旺?”
张燕一愣,随即低声笑:“旺。”那笑不高,像有一股热气从心里慢慢往上升。吕布这才伸手,把白绢“汉旗”撩起一角,又放下,点头:“你自旺。”
他转身对庞虞:“水牙,给‘义旅’一条明路——明三、暗二十七,明者指路,暗者放心。再给他们一匣‘滴声’与‘灰槽’,教他们压火护人。”
“喏!”庞虞应,眼里一亮。
“张辽,”吕布又道,“旗下立一处‘王师小台’,不高,只及人胸。台前不设枪,只设‘白书’一匣,谁愿看,谁愿拿,谁愿贴,不拦。”
张辽拱手:“谨记。”
吕布最后看向张燕:“义旅自立,王师不管你的粮,不改你的营。你只管断袁辎一路,护乡里一路,守祖庙一路。**”
张燕抱拳,声音沉稳:“诺。”他回首看黑山众,忽然大喊:“河北义旅——立!”群呼如雷,却仍极短,短得恰好,不压水,不惊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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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官渡将台再起争。急报接连:冷鹿坡辎队回,押车都头呈“白书”一纸;呼延岭辎队呈“半‘赦’句”一行;滹沱渡军吏呈“印裂线”一条。审配怒道:“黑山逆贼,敢在我门口讲‘王道’!”郭图却盯着那条斜裂的印线,半晌,低声:“这不是‘讲’,这是‘留’。留给我们的人看,留给市井看,留给黑山自己看。”他抬眼,第一次没有和审配顶嘴,只叹:“理,有人在替我们写。”
“写给谁看!”审配拍桌。角棚外“雁翅三”的尾灯仍迟一息。这一息,像牙齿缝里卡了一个小小的籽,舌尖去顶,顶不出来,只觉得心口更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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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都“水镜台”,簿上添一行:“王师小台立,白书自取;并州不扰舟楫,义旅断辎三处。”司隶掾放下镜子:“稳。”荀彧笑,郭嘉也笑。曹操负手立于台后,眼中波光淡淡:“借他‘名’,立我‘理’;借我‘稳’,成他‘名’。”他转身,“各行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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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水面起了极轻的风,鳞光像水在呼吸。王师小台前有人翻白书,有人写白条,有人悄悄把自家的捐单撕了角,塞在旗座下。黑山义旅在水边试“滴声”,竹梭“叮叮”,像蜻蜓点水。庞虞教他们:“**听两声,揭一指;听三声,揭两指;不响,停。**火就不敢乱。”张燕记得极快,回手教给褚飞燕,于毒站在一侧,抿了抿嘴角:“我们也会护人。”
并州帐中,陈宫把三份“会犹豫的人”的话稿书成三叠:一叠给书院:“不以一言定是非,观其所行。”一叠给市口:“看水不看火,三日不扰舟楫。”一叠给祖庙:“旧恶不追,旧粮不夺。”他写得俗,故意俗,叫每个识与不识字的人一眼能懂。
贾诩把纸燕折好,一只一只递给‘鸩’:“**放去听的人手里。**不许塞给喊的人。”‘鸩’笑:“喊的人不听,听的人不喊。”他袖一振,纸燕在风里穿帐而出。
吕布在帐外立了一会儿,风把盔缨粘在颈后,像一缕被驯服的火。他把青丝从腕上解下一圈,又绕回去,在结上轻轻一按:“王师临官渡,不在‘进’,在**‘立’**。”
“立什么?”魏延跟在他身后,嗓子还略沙。
“立路。”吕布道,“立人心里那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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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鼓将半,黑山祖庙前的“汉旗”在香灰里轻轻抖了一下。老祭酒又添了一把香,嘴里念:“从今不做贼。”有人在旁低声接:“做义。”风从“风琴石”缝里过,石吼如兽,却不躁,像有一只大手在背后把它稳住了。
官渡水边,白绢“汉旗”不大,旗下不列阵,只两行兵卒在水线挂“金鳞”。明三、暗二十七,明点像三颗昨夜未熄的小星,暗背像水底伏着的两条蛇背。王师小台前的白书堆里,有新的纸被放在最上头,字仍然不美,但清楚:“不扰祠学,不夺田庐,不伤过客;凡市易照旧;凡斗殴自理。”
对岸将台上的人远远望来,望到第三息,目光便微微往下泄。他们不知道自己在泄,只觉得“心口那口气”竟无处落——不由自主地,便顺着水看过去,看见水面上那三点浅浅的光。有人低低道:“王师临官渡。”另一个人一肘撞他:“闭嘴!”他却笑了一下,声音极小,“我是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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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更深,帐铃又在风里“叮”的一声极轻。吕布把戟横回案上,青丝还绕在腕上。他忽然想起初入并州之时,有人对他说:“剑不疑,疑不剑。”他在心里续上后半句:“疑在人心里,剑就能在鞘里走路。”今日的“黑山”与“王师”,不过是把这句话落到了水上。
他抬手,向夜色一点:“各行其道——暗刃指黑山,王师临官渡。”
风应了一声,水应了一声。水面上有一条极浅极浅的痕,像有人用指尖轻轻划了一下。执夜的小卒揉了揉眼,笑了一声,自己也不知在笑什么,只学着白日谁说过的话,低低道:
“路在水。”
风答他:“在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