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一点点落下来,像一只巨大的黑幕,从天边向这支队伍缓缓罩下。队列没有加速,也没有迟缓,节奏稳得像一口不露锋的刀。远处,有一缕极淡的火影跃了两下,随即熄灭——那是洛阳方向最后一处乱兵营火,风一吹,化作灰烬,连火星都不肯给它留下。
行至一处无名渡口,渡桥上结着薄冰。张辽勒马,甩出一记手势。百名工士无声扑上,掀起木板,拆下桥榫,把自制的软毡铺上,再覆以薄席,马蹄落在其上,不出一点响。陈宫看着这一切,心里那条最新抹上的线——“体系”二字——又重了一分。他对吕布低声道:“空,不是虚;空,是留白。留给我们写字,留给他们胡思。”吕布瞥他一眼,笑得极轻:“你写,我杀。”
再转一程,有斥候如债鸟般飞回,翻身下马,跪地呈信:“禀主公——东线消息,诸侯各自拔营!袁术已去百里,公孙瓒回幽州,袁绍……袁绍按兵不动,却已拆去半数营帐。曹公最早启程,行军极整。”陈宫点点头:“多米诺倒了,最后一块,往往是看似最稳的那块。等他想懂,棋盘已换。”
吕布没有夸谁,也没有笑谁。他只是把那封并州信件又按了按:“并州那边,灯要一直亮着。”陈宫明白,他说的是那盏“义灯”。他说的是“法牌”。他说的是以“空都”换“立制”,以“迁空”换“聚气”。他在用自己的方法,给这片土地安一个“新”。
雪更密了。天地之间,只剩下一条铁蛇在雪里暗暗游走。最后一线暮色被吞尽之前,陈宫忽然叫了一声:“停。”他从车中探身,手掌在空中比画了一个极小的圈:“此处设一处假营,三面围障,一面故意露空。再立两面旧旗——袁氏、幽州。若有有心人尾随,便请他来吃这一口‘空’。”高顺不问缘由,只作一记军礼,去办。
夜,彻底下来了。远处,敖仓的方向还看不见一丝火光,像一条沉睡的巨龙伏在黑暗里,腹腔里装着天下人的米粒与冬天。风把芦花吹成浪,浪里藏了无数细针,扎在每个人的脸上,扎得人越发清醒。
陈宫把车帘放下,靠在车壁,闭了闭眼。他的嘴角仍挂着那一点极浅的笑,像在雪地里画了一笔极细极细的墨。他知道,等这笔落完,天就要换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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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