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傍晚时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敲打着玻璃窗,溅起细碎的水花。风卷着雨丝,在窗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屋内的暖光与外界的湿冷隔绝开来。
我蜷缩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个暖水袋,鼻尖微微泛着红。下午放学回家时,同桌偷偷塞给我的那块小蛋糕,此刻像个烫手的山芋,在我记忆里灼出一道清晰的痕。
那是块奶油草莓蛋糕,粉粉嫩嫩的,摆在透明的塑料盒子里,看着格外诱人。同桌说:“桑柠,我妈妈今天做的蛋糕,超好吃的,你尝尝?”
我本想摇头拒绝,可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再加上那段时间学习压力大,心里莫名地馋嘴,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我只咬了一小口,绵密的奶油在舌尖化开的瞬间,一股熟悉的不适感就涌了上来——甜腻的奶香里,藏着我避之不及的乳糖。
我慌忙把蛋糕塞进书包,跟同桌道了谢,转身就往校门口跑。可身体的反应比我想象的更快,还没走到家,肚子就开始隐隐作痛,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扎。回到家时,我已经浑身发冷,额头烫得吓人。
妈妈一摸我的额头,脸色瞬间白了:“怎么烧这么厉害?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我咬着唇,不敢吭声,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桑稚从房间里跑出来,看到我的样子,急得眼圈发红:“小柠,你是不是又碰了含奶的东西?”
我点了点头,哽咽着说:“我就吃了一小口蛋糕……”
“你这孩子!”妈妈又气又急,伸手想打我,却终究舍不得,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能碰牛奶制品,你怎么就是记不住!”
爸爸闻声从书房出来,见状立刻去拿体温计:“先别说了,赶紧量体温,看看烧到多少度了。”
体温计的示数很快出来了——39度2。
妈妈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手忙脚乱地去给我找退烧药,又去厨房煮姜糖水。桑稚守在我身边,不停地用温水给我擦手心脚心,嘴里还念叨着:“都怪我,今天没跟你一起走,不然肯定不会让你吃那个蛋糕。”
我靠在她肩上,浑身无力,肚子里的绞痛一阵比一阵厉害,额头的冷汗浸湿了额发,整个人晕乎乎的,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迷迷糊糊中,我听到妈妈在给桑延打电话,声音带着哭腔:“小柠发烧了,39度多,肯定是误食了含奶的东西……你在学校住,回不来,我跟你爸在家照顾她……”
挂了电话,妈妈又念叨着:“这雨下得这么大,嘉许那孩子应该在复习吧?马上就要高考了,肯定没时间过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昏沉的脑袋里,瞬间闪过段嘉许的脸。
他现在应该很忙吧?高三的学业压力那么大,每天都要复习到深夜,还要抽空做兼职赚学费和生活费。这个时候,我怎么忍心打扰他?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越是难受,就越是忍不住想他。想他温柔的笑容,想他摸我头时的温度,想他每次叮嘱我“别乱吃东西”时的语气。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门铃响了。
“这么晚了,谁会来啊?”爸爸嘀咕着,起身去开门。
我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顶着一身风雨,狼狈地站在门口。
他身上的蓝色外套被雨水淋得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头发上还滴着水,脸颊冻得通红。手里却小心翼翼地拎着一个保温桶,还有一个塑料袋,像是生怕里面的东西被淋湿。
是段嘉许。
“叔叔,阿姨,我听说小柠发烧了,就过来看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喘息,还有被冷风呛到的沙哑,“我煮了点粥,还有感冒药,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
妈妈愣了一下,连忙把他拉进来:“嘉许啊,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还过来了?快进来,快进来!你马上就要高考了,复习那么忙,还折腾这个干什么!”
“没事的阿姨,”段嘉许笑了笑,把手里的保温桶和塑料袋递过去,“我知道小柠乳糖不耐,不能喝普通的粥,就用小米和山药熬了点无乳糖粥,养胃的。感冒药也是我特意问过药店的,不含乳糖成分,放心吃。”
我趴在沙发上,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他怎么会知道我发烧了?是桑延告诉他的吗?还是妈妈给他打的电话?这么大的雨,他是怎么过来的?走路吗?还是骑了那辆破旧的自行车?
我不敢想,一想到他冒着这么大的雨,特意为我熬粥送药,心里就又酸又暖,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揪着。
段嘉许换了爸爸的干净衣服,走进客厅时,我正睁着眼睛看他。他快步走到我身边,蹲下身,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我的额头。
他的手掌很凉,带着雨水的寒气,触碰到我滚烫的皮肤时,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还这么烫。”他皱了皱眉,语气里满是担忧,“吃药了吗?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我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肚子还疼……”
“那先喝点粥吧。”段嘉许起身,去厨房把保温桶打开。一股浓郁的粥香瞬间弥漫开来,是小米和山药的清甜,混着淡淡的红枣味,闻起来就让人胃里舒服了不少。
妈妈端着碗过来,盛了一碗温热的粥,递到我面前。段嘉许接过碗,舀了一勺,吹了吹,才小心翼翼地送到我嘴边:“慢点喝,有点烫。”
我张开嘴,把粥咽下去。温热的粥滑过喉咙,流进空荡荡的胃里,瞬间驱散了一部分寒意,肚子里的绞痛也似乎缓解了一些。
“好喝吗?”段嘉许看着我,眼神温柔得像一汪水,“我熬了很久,山药炖得很烂,应该好消化。”
“好喝。”我点了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嘉许哥哥,谢谢你……”
“傻孩子,谢什么。”他伸手,用指腹轻轻擦去我脸上的眼泪,动作轻柔得不像话,“是我不好,没有早点来看你。以后别乱吃东西了,好不好?你体质特殊,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吸了吸鼻子,乖乖地点头。
桑稚在一旁,悄悄地抹了抹眼睛,然后起身说:“我去给嘉许哥哥倒杯热水。”
爸爸和妈妈也识趣地进了厨房,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段嘉许两个人。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敲打着窗户,发出沙沙的声响。暖黄色的灯光洒在段嘉许的脸上,勾勒出他清秀的眉眼。他坐在我身边,手里拿着那碗粥,一勺一勺地喂我,时不时地停下来,问我烫不烫,问我肚子还疼不疼。
一碗粥喝完,我感觉身上暖和了不少,额头的冷汗也渐渐收了。段嘉许又拿出感冒药,倒了温水,看着我把药吃下去。
“吃完药,躺一会儿吧。”他扶着我,小心翼翼地把我送到床上,又给我盖好被子,“好好睡一觉,发发汗,明天应该就好了。”
我躺在床上,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心里暖暖的。他帮我掖好被角,又去卫生间拧了一条热毛巾,回来帮我擦额头和脸颊。
毛巾的温度刚刚好,带着淡淡的肥皂香,擦过皮肤时,舒服得让人犯困。
“嘉许哥哥,你明天还要复习呢,快回去吧。”我打了个哈欠,眼皮开始打架,“我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我再守一会儿。”段嘉许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握着我的手,他的手掌依旧有些凉,却很稳,“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我拗不过他,只好闭上眼睛。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他一直握着我的手,时不时地摸一摸我的额头,好像在确认我的体温有没有降下来。他还会轻声地哼着歌,是一首很温柔的童谣,声音低沉而沙哑,却格外安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里,没有病痛,没有寒冷,只有暖暖的粥香,和段嘉许温柔的笑容。
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野餐的午后,他拿着抗过敏药膏,气喘吁吁地跑到我身边;又好像回到了那个小学的教室,他拿着无乳糖电解质水,笑着递给我。
梦里的他,一直都在。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阳光晒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