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风裹挟着蝉鸣的聒噪,卷着码头潮湿的水汽,扑在脸上黏腻得让人心里发慌。江面上的轮船鸣笛声响彻天际,混着候船区熙攘的人声,却衬得我心里一片空落落的。我站在遮阳棚下,指尖紧紧攥着衣角,布料被揉得发皱,目光死死黏在不远处那个正和桑延低声交代事情的身影上,鼻尖一阵阵发酸,眼眶早已悄悄泛红。
今天是段嘉许离开这座小城,远赴临市工作的日子。
这个消息,是三天前他在我们常去的那家“青禾咖啡馆”告诉我的。那天下午,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醇香和无乳糖奶昔的甜腻。他坐在我对面,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无乳糖拿铁,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搅动着杯子里的吸管,沉默了很久,久到我心里的不安一点点蔓延开来,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我脸上,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重重砸在我心上:“小柠,我要去临市了。”
“临市?”我愣了一下,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我张了张嘴,想问他去多久,想问他为什么突然要走,想问他还会不会回来,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了一句带着哽咽的:“什么时候?”
“后天。”他看着我瞬间泛红的眼眶,眼底翻涌着心疼,伸手想揉我的头发,动作却在半空中硬生生顿住,指尖攥得发白,指节都泛起了青白。他移开目光,看向窗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公司调我去负责分公司的项目,是个很好的机会,我……”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掏空,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疼。我知道,这对他来说是难得的机遇,他从大学时就拼命兼职,毕业后更是没日没夜地工作,就是为了能有更好的发展。我应该支持他,应该为他高兴,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连一句“恭喜”都说不出来。
那三天,时间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快得让人抓不住。妈妈每天都泡在厨房里,变着花样做段嘉许爱吃的无乳糖菜,红烧鱼、清炒时蔬、南瓜粥,每一道都是他偏爱的口味,嘴里还念叨着:“嘉许这孩子,一个人在外面肯定吃不好,多做点他爱吃的,让他带在路上。”桑延则拉着段嘉许去了他们从小打到大的球场,打了最后一场球,回来时两人身上都汗津津的,脸上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
而我,只是默默地跟在段嘉许身边,看着他收拾行李。他的行李很简单,几件换洗衣物,一台笔记本电脑,还有我之前送他的那个艾草香囊,他小心翼翼地把香囊放进贴身的口袋里,指尖摩挲着香囊上的雏菊刺绣,眼神温柔得不像话。我帮他叠衣服,叠着叠着,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衣服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他看到了,停下手里的动作,伸手轻轻擦去我的眼泪,声音温柔得能溺死人:“傻丫头,哭什么,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可他眼底的不舍,却和我一样,藏都藏不住。
离别的这天终究还是来了。清晨五点多,天刚蒙蒙亮,妈妈就已经做好了早饭。餐桌上摆满了菜,都是段嘉许爱吃的,还有我能吃的无乳糖豆浆和馒头。段嘉许吃得很少,只是时不时地给我夹菜,叮嘱我:“以后要好好吃饭,别挑食,食堂的菜一定要确认没有牛奶和牛羊肉再吃,要是有什么想吃的,就跟阿姨说,或者给我打电话。”
我点点头,嘴里嚼着馒头,却尝不出任何味道,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六点半,桑延开车来接我们去码头。车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声和窗外掠过的风声。段嘉许坐在我身边,伸手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很暖,带着熟悉的温度,却让我更舍不得了。我紧紧回握着他的手,指尖传来他掌心的纹路,像是要把这份触感刻进心里。
到了码头,候船区已经挤满了人。背着行囊的旅人,依依不舍的亲友,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同的神情。桑延帮段嘉许拎着行李箱,走到一边去办理登船手续,留下我和段嘉许站在遮阳棚下。
“小柠。”他轻轻喊我的名字,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我猛地回过神,抬头看向他。他今天穿了一件我最喜欢的白色衬衫,袖口挽得整整齐齐,露出线条干净的手腕,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只是眼底的红血丝,泄露了他昨夜的辗转难眠。
“怎么了?眼圈红红的。”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我的眼角,带着一丝微凉的温度,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
我摇摇头,用力咬住下唇,努力把眼泪憋回去,声音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颤抖:“没什么,就是风太大了,迷了眼睛。”
段嘉许失笑,他怎么会不知道,这清晨的风再大,也吹不红一个人的眼睛。他伸出手臂,轻轻把我揽进怀里,下巴抵在我的发顶,胸膛传来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声音低沉而沙哑:“我会想你的,小柠。”
这句话像是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我强忍了三天的情绪。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打湿了他的衬衫,我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哽咽着说:“我也会想你的,嘉许哥哥,你一定要早点回来,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许饿肚子,不许熬夜太晚,不许……”
后面的话,被哭声淹没,我说不下去了。
他收紧手臂,把我抱得更紧,像是要把我揉进骨血里,让我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好,”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在我耳边轻轻响起,“我都答应你,我一定会早点回来,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等你高考结束,我就回来接你。”
候船区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甜美的女声透过喇叭传遍整个码头:“各位乘客请注意,前往临市的轮渡即将起航,请各位乘客尽快到检票口检票登船,祝您旅途愉快。”
离别的钟声,终究还是敲响了。
段嘉许慢慢松开我,伸手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水,指尖温柔得不像话。他看着我,眼底满是不舍,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坚定。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递到我面前。
“这是什么?”我吸了吸鼻子,接过盒子,指尖传来丝绒的柔软触感。
“打开看看。”他笑着说,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条细细的银手链。手链的链条很细,打磨得光滑圆润,中间缀着一个小小的星星吊坠,星星的边角圆润,散发着柔和的银光。我轻轻拿起手链,发现星星吊坠的背面,刻着一个小小的“许”字,字迹娟秀,一看就是精心定制的。
“这是……”我的眼眶又红了,看着他,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这是我特意为你定制的,”他拿起手链,小心翼翼地戴在我的手腕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星星代表着我,不管我在哪里,都像星星一样陪着你。手链代表着我们的约定,”他蹲下身,平视着我的眼睛,声音认真而郑重,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我的心上,“小柠,答应我,好好读书,好好学习,等你高考结束,就来临市找我,好不好?”
我看着他眼底的坚定和温柔,泪水模糊了视线,却能清晰地看到他眼里的自己。
“我在临市等你,”他继续说,声音带着一丝期盼,“等你考来我的城市,我就带你去吃遍临市所有的无乳糖甜品店,带你去看临市的海,带你去逛临市的老街,我们一起去看日出,一起去看日落,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再也不分开?”我重复着这句话,眼泪掉得更凶了,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嗯,再也不分开。”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眼底满是温柔的笑意,“我会在临市给你准备好一切,租一个离学校近的房子,里面摆满你爱吃的无乳糖零食,你放学回来,就能吃到热乎的饭菜,就像在家里一样。”
我用力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却还是拼命挤出一个笑容:“好,我答应你,嘉许哥哥。我一定会好好读书,一定会考去临市,去找你,我们再也不分开。”
段嘉许笑了,他站起身,伸手帮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指尖轻轻划过我的脸颊,带着一丝眷恋和不舍。“乖。”他低声说,声音里满是宠溺。
广播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声音更加急促:“各位乘客请注意,前往临市的轮渡即将关闭登船口,请尚未登船的乘客尽快登船,感谢您的配合。”
段嘉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登船口,又看了一眼我,眼底的不舍快要溢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伸手紧紧抱了抱我,在我耳边轻声说:“等我回来。”
他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带着熟悉的雪松味,让我心里一阵酸涩。
说完,他松开我,拿起身边的行李箱,转身朝着登船口走去。他的脚步很快,却又带着一丝犹豫,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眼底的温柔和不舍几乎要将我淹没。
我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我想喊住他,想让他再等等,想告诉他我有多舍不得他,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直到他快要走到登船口,我才突然鼓起勇气,朝着他的背影大喊:“嘉许哥哥!”
段嘉许的脚步顿住了,他猛地转过身,看着我,脸上带着一丝疑惑和惊喜。
“我等你!”我对着他大喊,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传遍了整个候船区,“我一定会考去临市找你的!你一定要等我!不许反悔!”
段嘉许看着我,眼底闪过一丝动容,他对着我用力点头,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然后,他挥了挥手,大声说:“我等你!小柠,我一定会等你!”
说完,他转身,大步走进了登船口,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