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技术中心地下二层的超算机房。
十六组机柜的指示灯如同呼吸般明灭闪烁,散热系统发出低沉持续的嗡鸣。李哲蜷缩在三块曲面屏组成的操作台前,已经保持这个姿势超过七小时。屏幕上,深蓝色的代码流如同瀑布般倾泻,间或夹杂着红色标记的异常数据包。
“林总,他快撑不住了。”周锐压低声音对刚走进机房的林默说,“连续高强度工作十四个小时,只喝了三瓶功能饮料。再这样下去……”
“他需要多久?”林默的目光锁定在李哲后颈——那里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浸湿了衣领。
“按现在的进度,至少还要三小时才能完成加密协议的反向解析。”周锐看了眼监控数据,“但李哲的身体状态最多再撑两小时。而且……”他调出一个生理监测窗口,“心率已经持续在每分钟120以上,血压也偏高。”
屏幕上,代表李哲生命体征的曲线确实不容乐观。
林默沉默片刻,走向操作台,将一瓶冰水和一袋高热量能量棒放在李哲手边。
“休息十五分钟。”
“没时间。”李哲头也不抬,手指依然在键盘上飞舞,“‘北极星号’的卫星链路每六小时更换一次加密密钥。现在是窗口期,如果错过,又要重新开始。”
“那就边吃边做。”林默的声音不容置疑,“你现在的工作状态,犯错概率在上升。看这里——”
他指向屏幕中间一段代码:“这个循环嵌套逻辑有问题,如果对方在这里设置陷阱,你的解析程序会陷入死循环。”
李哲的手指骤然停住。
他盯着那段代码看了十秒,冷汗瞬间湿透后背。
“我……我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因为疲劳。”林默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十五分钟,吃东西,喝水,告诉我进度。”
李哲终于放下键盘,颤抖着手拧开瓶盖,猛灌了几口水。能量棒被他几乎是用吞的方式吃下去。
“进度比预期慢。”他声音沙哑,“‘织网者’用的不是标准军用加密,而是某种混合协议——底层是椭圆曲线密码学,但密钥交换过程加入了量子随机数生成器的元素。理论上,这种协议需要量子计算机才能破解。”
“但你在破解。”林默说。
“因为我发现了一个漏洞。”李哲的眼睛重新亮起来,“不,不是漏洞,是设计缺陷。他们为了兼顾实时性和安全性,在卫星链路的握手协议里,保留了一个‘快速模式’。在这个模式下,量子随机数生成器被绕过,使用的是伪随机数算法。”
他调出协议分析图:“看这里,当链路延迟超过200毫秒时,系统会自动切换到快速模式,以保证控制指令的实时性。而‘北极星号’在西太平洋,与某些卫星的链路延迟天然就在180-250毫秒之间波动。”
“所以你可以人为制造延迟,迫使它切换模式?”
“不止。”李哲咧嘴笑了,尽管笑容因为疲惫而扭曲,“我写了个脚本,模拟了十七颗不同轨道卫星的链路特征,然后对‘北极星号’发起定向干扰。现在,它的主通讯链路延迟已经稳定在230毫秒,系统在十五分钟前切换到了快速模式。”
他调出实时监控数据:“这是我现在捕获的数据包。加密强度已经下降到可以破解的水平。最多两小时,我就能拿到完整的协议栈,包括……后门指令集。”
“后门指令集?”林默皱眉。
“所有军用级通讯系统都会预留后门,这是常识。”李哲又喝了口水,“区别在于,有些后门是给制造商留的,有些是给情报机构留的。‘织网者’用的这套系统,根据协议特征判断,应该是美国国防承包商‘雷神’公司五年前的产品,代号‘黑鹰-7’。”
他在数据库里调出一份标注“机密”的技术文档:“这是‘黑鹰-7’的白皮书片段,我从某个暗网论坛挖到的。里面提到,系统存在一个制造商后门,触发指令是特定的心跳包异常序列。理论上,这个后门可以让拥有者远程接管整个通讯系统。”
林默快速浏览文档:“你确定这个后门还存在?”
“不确定,但值得尝试。”李哲重新坐直身体,“如果‘织网者’的技术团队足够专业,他们应该已经修补了这个漏洞。但如果他们像大多数自大的黑客组织一样,认为没人能破解他们的加密,那就可能留着。”
他看向林默,眼中闪烁着赌徒般的光芒:“要不要赌一把?如果赌赢了,两小时内,我能让‘北极星号’变成聋子和瞎子,甚至……让它调转枪口。”
机房陷入短暂的沉默。
只有散热风扇的嗡鸣和机柜指示灯规律的闪烁。
“你需要什么权限?”林默终于问。
“北斗系统第14、17、21号卫星的定向干扰权限,持续时间至少三十分钟。”李哲快速说,“以及,一旦后门触发成功,我需要一个完全隔离的沙箱环境来测试接管指令,避免被反向追踪。”
林默起身,走到机房角落,再次拨通了那个极少动用的号码。
这一次,通话只持续了四分钟。
挂断电话时,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决心,也有沉重的压力。
“权限给了,但有条件。”他走回操作台,“第一,所有操作必须全程记录,作为证据;第二,不得对‘北极星号’本身造成物理损害;第三,如果触发对方警报,必须立即中止,优先保护我方系统安全。”
“明白了。”李哲深吸一口气,“那我们现在……开始?”
“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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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零三分,沈清月站在默然集团总部顶层的观景平台。
这里原本是员工休息区,现在已经被改造成签约仪式的临时场地。工人们正在连夜搭建主席台,铺设线路,调试灯光和音响。
但沈清月的心思不在这里。
她手中的平板电脑显示着三份刚刚收到的报告:
第一份来自安保团队——德国团队下榻的酒店周围,发现了三个可疑人员,经过面部识别比对,均与已知的国际雇佣兵组织成员高度吻合。
第二份来自交通指挥中心——原定签约仪式当天,从酒店到集团的路线中,有三处交通信号灯系统被检测到异常访问记录,疑似被植入恶意程序。
第三份最让她心惊——默然集团内部网络,在过去一小时内,检测到七次来自员工终端的异常数据外传尝试。虽然都被防火墙拦截,但ip地址分布在不同部门,甚至包括两个中层管理人员的办公室。
内鬼。
这个词像冰锥一样刺进她的心脏。
“沈总。”夜枭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这个年轻的情报主管永远穿着深色衣服,仿佛能融入任何阴影,“初步排查结果出来了。”
“说。”
“七次异常数据外传,目标ip都是境外服务器,但通过追踪,最终都指向同一个中转节点——新加坡的一个云服务商。”夜枭调出数据图,“这个云服务商,三个月前被一家注册在开曼群岛的公司全资收购。而这家开曼公司,有vulcan资本的背景。”
又是vulcan。
沈清月握紧了平板电脑:“内鬼身份确定了吗?”
“确定了三个,还有四个在核实。”夜枭的声音冰冷,“需要现在处理吗?”
“名单。”
夜枭递过一张纸,上面只有三个名字,但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详细的职务、入职时间、近期异常行为记录,以及……可能的动机。
第一个:陈涛,工业物联网平台运维部副主管,入职五年。异常行为:过去两周内,七次在下班后独自留在机房,监控显示他多次接入测试服务器,但工作日志没有相应记录。动机:妻子罹患重病,医疗费用巨大,银行账户在一个月前收到一笔五十万人民币的匿名转账。
第二个:王莉莉,公关部媒介经理,入职三年。异常行为:最近一个月频繁与境外媒体联系,泄露了三次未公开的集团战略信息。动机:弟弟在美国留学,签证续签被拒,但两周前突然获批,调查发现有人向领事馆施加了影响。
第三个:张建国,安保部高级专员,负责德国团队的安保方案制定,入职八年。异常行为:昨天下午,他的个人手机信号出现在酒店后巷,与三个可疑人员出现的时间地点完全吻合。动机:儿子沉迷赌博,欠下高利贷两百万元,上周突然还清。
每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被利用的弱点,一个被击穿的人性漏洞。
沈清月看着这三个名字,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痛楚。陈涛的妻子她还去医院探望过,王莉莉的弟弟出国前她还帮忙写过推荐信,张建国更是跟了她五年的老部下。
“沈总,怎么处理?”夜枭问。
按照默然集团早期的规矩,内鬼的下场只有一个。
但那是过去。现在的默然集团,正在努力洗白,正在努力成为一家合法、合规、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
沈清月闭上眼睛,三秒后睁开。
“报警。”
夜枭愣住了:“报警?”
“证据确凿,涉嫌商业间谍和危害国家安全,应该由执法机关处理。”沈清月的声音很轻,但异常坚定,“通知市局经侦支队和国安局,把证据移交过去。同时……”她顿了顿,“安排律师,如果他们配合调查,供出幕后主使,集团可以帮他们争取宽大处理,甚至可以承担部分家属的困难。”
“沈总,这不符合……”
“不符合什么?不符合我们过去的做法?”沈清月转身,直视夜枭的眼睛,“夜枭,林总说过很多次,我们现在走的是阳关道,不是独木桥。清理门户可以用雷霆手段,但手段必须在法律框架内。”
她走到观景平台的玻璃幕墙前,看着脚下沉睡的城市:“如果我们用私刑处理内鬼,那我们和‘织网者’,和vulcan资本,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一群躲在阴影里的鬣狗在互相撕咬。”
夜枭沉默良久,终于低头:“明白了。我现在就去办。”
“等等。”沈清月叫住他,“处理要快,要干净。在签约仪式开始前,所有隐患必须清除。另外……”
她看向东方渐渐泛白的天际线:“给这三个人的家属安排保护。幕后黑手发现棋子失效后,可能会灭口。”
“是。”
夜枭的身影再次融入阴影。
沈清月独自站在观景平台上,晨风吹起她的长发。还有不到六十小时,这里将举办一场决定默然集团未来命运,甚至可能影响中国工业技术发展进程的签约仪式。
她不能允许任何意外发生。
手机震动,林默发来信息:“内鬼处理得如何?”
“已启动法律程序,三小时内清除。”
“好。德国团队那边,汉斯刚刚提出一个新要求——他希望签约前,能参观我们的量子通讯实验室。”
沈清月的眉头皱起。量子通讯实验室是默然集团最高级别的保密项目,连大部分高管都不知道具体位置。
“理由是?”
“他说,如果我们要对抗‘织网者’这种级别的对手,传统加密技术已经不够用了。他想看看我们的底牌。”
沈清月思考片刻,回复:“可以,但仅限于展示区,核心研发区不开放。另外,参观过程全程监控,所有通讯设备屏蔽。”
“同意。你亲自陪同,带上老鬼。”
老鬼虽然已经半退休,但仍然是集团内部最擅长察言观色和心理分析的人。有他在,任何人都别想隐藏真实意图。
“明白。”
放下手机,沈清月看向初升的朝阳。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清洗,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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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六点二十分,陈涛像往常一样走进工业物联网平台运维中心。
他的脸色很不好,眼袋深重,眼睛里布满血丝。过去两周,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整觉——妻子的病情恶化了,新的靶向药一个月要八万,医保不报销。那五十万,只够支撑半年。
“涛哥,早啊。”同时打招呼。
“早。”陈涛勉强笑笑,走到自己的工位。
他打开电脑,输入密码,手指在键盘上犹豫了。按照昨晚收到的指令,今天上午九点,他需要利用维护权限,在平台的边缘服务器上植入一个监控程序。那个程序会记录所有数据流转特征,并在凌晨三点自动打包发送到境外服务器。
对方承诺,事成之后,再给他一百万。
一百万,够妻子用一年的药了。
他盯着屏幕,手心冒汗。理智告诉他这是叛变,是犯罪。但想到妻子化疗时痛苦的样子,想到医生说“如果再恶化可能只有三个月”……
“陈涛。”
一个平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陈涛猛地回头,看到沈清月和两名穿着西装的男人站在那里。那两人他认识——集团法务部的律师,和安保部的负责人。
他的心脏瞬间沉到谷底。
“沈、沈总……”
“请你跟我们到会议室一趟,有些事情需要你配合说明。”沈清月的语气很平和,但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
“我……我手头还有工作……”
“工作已经有人接手了。”安保部负责人上前一步,“请吧。”
陈涛知道,完了。
他僵硬地起身,在同事们疑惑的目光中,被带离了运维中心。经过走廊时,他看到另外两个方向,王莉莉和张建国也被带了出来。
三人在电梯口相遇,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