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巧看到一点。”李清风含糊地应了一声，目光却落在监控屏幕旁边窗台上，孙包租婆气急败坏的身影映在玻璃上。他顺手拿起桌上一个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
“那还等什么！追啊！”王大柱反应过来，吼了一嗓子，抄起橡胶棍就要冲出去。年轻保安小李也赶紧跟上。
“王队，等等！”孙包租婆尖叫着，像是想起了什么，“那贼骨头跑的方向，巷子里有他们的窝！人多！你们两个去太危险了！”
王大柱和小李的脚步顿时迟疑了。那片待拆迁区鱼龙混杂，确实不好惹。为了一盆花，值不值得冒险？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李清风，慢悠悠地拧开了那个矿泉水瓶的盖子，仰头喝了一口。然后，他像是被窗外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很随意地探身，将小半瓶水朝着西门栅栏外、偷花贼消失的那条巷子方向泼了出去。
“哎呀老李！你干嘛呢！”孙包租婆心疼地看着水洒了一地。
“哦，”李清风放下空瓶，脸上露出一丝歉然的、属于“老实人老李”的局促笑容，“天太热，看到只野猫窜过去，毛都打绺了，怪可怜的，想给它喝点水…没泼准。”他搓了搓手，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王大柱和小李对视一眼，都觉得老李这举动有点莫名其妙，但也没多想。眼下抓贼要紧，可又顾忌对方人多势众。
“算了算了！”孙包租婆看着两个保安的怂样，又看看一脸“老实”的李清风，气得一跺脚，“自认倒霉！一盆花，就当喂了狗！你们物业，等着我的投诉信吧！”她骂骂咧咧地扭着腰走了。
一场小风波暂时平息。王大柱和小李松了口气，又觉得有点憋屈。李清风默默地拿起扫帚，去清理岗亭门口孙包租婆踩出来的泥脚印和被自己泼湿的那一小片水渍。夕阳的金光落在他深蓝色的制服上，勾勒出一个沉默而略显佝偻的背影，平凡得如同这城市里任何一个为生计奔波的中年人。
没人注意到，就在刚才那随意的、泼洒出的小半瓶水珠中，有那么一滴，在脱离瓶口的瞬间，似乎被赋予了奇异的生命和方向。它并非垂直落地，而是在空中划过一道肉眼无法捕捉的、微带弧度的轨迹，像一颗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晶莹子弹，迅疾无声地穿过西门栅栏的缝隙，掠过喧嚣的街道，精准地没入了那片迷宫般老旧巷弄的深处。
片刻之后，距离盛世华庭西门约莫两百米外，一条堆满垃圾桶、散发着浓重酸腐气味的死胡同里。一个穿着灰色连帽衫、怀里紧紧抱着兰花盆的瘦小身影，正得意地吹着口哨，一瘸一拐地走着。他盘算着这盆花能卖几个钱，丝毫没察觉危险降临。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熟透浆果破裂的闷响。
“哎哟！”瘦小男人猛地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感觉左边小腿肚像是被烧红的针狠狠扎了一下，又麻又痛，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他一个趔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
“哐当！”精致的紫砂兰花盆脱手飞出，在肮脏的水泥地上摔得四分五裂，那株被孙包租婆视若珍宝的“绿云”可怜地躺在污水和碎陶片中间。
“妈的！谁？哪个王八蛋暗算老子？”瘦小男人又惊又怒，抱着剧痛麻痹的左腿，挣扎着想爬起来查看，却怎么也用不上力。他惊恐地环顾四周，狭窄的死胡同里除了嗡嗡飞舞的苍蝇和散发恶臭的垃圾，空无一人。只有墙角一只瘦骨嶙峋的流浪狗，被他的惨叫惊动，抬起脏兮兮的头，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又懒洋洋地趴了回去。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连滚带爬，也顾不上那盆摔烂的花，拖着那条使不上劲的腿，仓皇地逃离了这条让他感觉邪门无比的巷子。
夜幕，终于彻底笼罩了南江城。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像撒落在黑色天鹅绒上的碎钻。
盛世华庭西门岗亭里，值夜班的李清风已经换班上岗。白天的喧嚣散去，小区里安静了许多，只有空调外机不知疲倦的低鸣和远处马路上隐约传来的车流声。惨白的灯光从岗亭顶棚洒下，照亮了他平静无波的脸。
他坐在监控屏幕前，目光似乎落在分割成十几块的画面上，又似乎穿透了屏幕，落向更虚无的远方。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极其轻微、富有韵律的嗒嗒声。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频率，岗亭窗台上那盆蔫蔫的绿萝，在灯光下，叶片的姿态似乎舒展了一线，叶尖悄然对准了小区深处某个方向。
监控屏幕的其中一个画面，无声地切换着。那是覆盖小区中心花园区域的广角探头。喷泉池在景观灯下折射着粼粼波光，修剪成圆球状的冬青树丛投下浓重的黑影。画面流畅地播放着，一切如常。
突然！
就在画面边缘，靠近喷泉池后方那片茂密花丛的阴影里，一道模糊的、速度极快的暗影毫无征兆地一闪而过！它的动作完全违背了常理，快得不像奔跑或跳跃，更像是某种没有重量的东西在“滑”过画面。时间极短，连0.1秒都不到，若非刻意盯着那个角落，几乎会被忽略过去，只以为是屏幕的瞬间噪点或者飞虫掠过。
监控系统忠实地记录下了这异常的一帧，随即画面又恢复了平静的花园夜景，喷泉的水花在灯光下依旧欢快地跳跃。
李清风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精准地落在了那个画面定格前最后一瞬、暗影消失的位置。深潭般平静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金色光粒，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星辰被惊醒，极其短暂地、冰冷地闪烁了一下，旋即又归于那层浑浊的、属于保安老李的平和之下。
他微微偏了偏头，视线投向窗外那片被夜色和树影笼罩的中心花园方向，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淡、意味难明的弧度。
“呵，”一声几不可闻的低语，消散在岗亭空调单调的嗡鸣里，带着一丝尘埃落定般的了然，又夹杂着一点…终于被勾起兴味的玩味。
“有点意思。”
窗台上，绿萝的叶片在灯光下，似乎不易察觉地轻轻摇曳了一下。夜还很长。盛世华庭的灯火在夜色中静谧地闪烁，如同沉睡巨兽身上安稳的鳞片。保安老李的身影在岗亭的白光里，坐得笔直而沉默，像一尊悄然苏醒、却依旧选择蛰伏于尘土的古老石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