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空气中还带着一夜沉淀下来的清凉。李清风已经站在西门岗亭外，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软布，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岗亭外侧悬挂的“外来车辆登记须知”亚克力牌。他的动作细致而专注，仿佛在打磨一件艺术品，阳光透过逐渐稀薄的雾气，在他沉稳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晕。
岗亭内，那盆“永恒基石”在晨光中舒展着叶片，叶尖悬挂的露珠晶莹剔透。墙角的几朵小蘑菇，菌褶明灭的频率变得舒缓，哼唱的《绿岛小夜曲》也带上了一丝清晨特有的宁静与朝气，仿佛在为新的一天定下基调。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廉价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手里拎着个公文包的年轻男子，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热情笑容，快步朝着岗亭走来。他眼神锐利，步伐轻快，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我很有料，快来找我”的推销员气质。
“大哥，早上好！打扰一下！”年轻男子隔着老远就热情地打招呼，声音洪亮，试图先声夺人。
李清风停下擦拭的动作，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他，没有接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
年轻男子走到近前，从公文包里迅速抽出一张印刷精美的宣传单，递到李清风面前，语速极快地说道：“大哥，我是‘创世纪信息咨询服务有限公司’的客户经理，我姓王。我们公司最新推出了一款‘乾坤无极’大数据信息筛查与优化服务！专门针对像您这样的大型社区！只要接入我们的系统，我们可以实时筛查所有进入小区人员的网络公开信息、消费记录、社交关系图谱……提前预警潜在风险人员！还能优化物业内部信息流转效率，减少沟通成本！这是我们公司的介绍和成功案例，您看看，绝对物超所值！”
他口若悬河，吐沫星子差点溅到宣传单上，一套套听起来高大上的术语往外蹦，什么“大数据”、“云端计算”、“风险建模”、“信息赋能”……试图用专业和气势唬住人。
在李清风的感知中，这个推销员本身只是个普通人，但他身上沾染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带着“窥探”与“诱导”意味的精神力残留。这残留并非来自他本人，更像是他接触过某个拥有类似能力的存在，或者……他使用的某些“话术模板”本身就经过特殊处理，带有微弱的精神暗示效果，旨在降低听者的心理防备，增强信任感。
李清风没有去接那张宣传单，只是目光扫过上面花里胡哨的图表和标语，然后重新落回王经理脸上，语气平淡地开口，问出了一个让对方猝不及防的问题：
“王经理，你们这个‘乾坤无极’系统，数据来源合规吗？获取个人信息前，取得当事人明确授权了吗？数据处理和存储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个人信息保护法》和《网络安全法》的相关规定吗？有没有通过国家网络安全等级保护测评？”
他一连串的问题，语气不急不缓，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剥开了对方华丽的话术外衣，直指核心的法律与合规风险。
王经理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他显然没料到一个小区保安会问出这么专业且刁钻的问题。他干咳一声，试图挽回局面：“呃…这个…大哥您放心！我们公司绝对是合法合规经营！数据来源都是公开渠道…授权嘛，这个属于物业服务升级的一部分，可以由物业统一…”
“由物业统一？”李清风打断他，眉头微挑，“根据《个人信息保护法》第十三条规定，收集个人信息需取得个人同意，或者在特定情形下为履行合同所必需。物业公司有权代表全体业主同意收集他们如此详尽的个人信息，并授权给你们公司进行所谓的‘筛查’和‘优化’吗？你们和物业签署的合同里，包含这一条款吗？业主知情同意书模板能否出示一下？”
王经理：“……”
他额头开始冒汗了。这套说辞他对着不少小区物业负责人说过，对方大多被“大数据”、“高效率”吸引，很少有这么较真，直接抠法律条文的！这保安什么来头？！
“还有，”李清风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问道，“你刚才提到‘优化物业内部信息流转’，具体指哪些信息？涉及业主隐私的内部沟通记录是否也在‘优化’范围内？你们的服务器部署在哪里？数据跨境传输是否符合规定？发生数据泄露后的应急预案是什么？”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敲在王经理本就脆弱的法律常识和心理防线上。他带来的那套精心准备的话术，在如此精准的法律和逻辑拷问下，显得苍白无力，漏洞百出。
“我…我们…”王经理支支吾吾，脸憋得通红，之前那股子职业热情荡然无存，只剩下窘迫和慌乱。他感觉自己不是来推销的，而是来参加一场毫无准备的毕业论文答辩，而答辩导师还是个极其严苛的法学院教授。
李清风看着他这副样子，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王经理，做信息咨询服务，合法性是底线。概念吹得再天花乱坠，合规的基石不稳，一切都是空中楼阁，甚至可能引火烧身。回去好好把《个保法》和《网安法》研究透彻再说吧。”
他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前辈对后辈的忠告，但结合刚才的连番质问，听在王经理耳中无异于最辛辣的讽刺。
王经理再也待不下去了，他手忙脚乱地把宣传单塞回公文包，脸涨得像猪肝，连句场面话都说不出来，几乎是落荒而逃，那背影狼狈得像只被戳破的气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