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男人那句“负价格”如同一声冰锥，刺破了港口刚刚因为临时金融系统运转而带来的些许虚假繁荣。
负价格？！
收购资产，不仅不给钱，还要倒贴钱给你？！这已经不是收购，这是明抢，还是带着侮辱性质的明抢！
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和生物，都感到一种荒谬绝伦的愤怒和寒意。
“负价格？！”伯纳德第一个炸毛，坏账能量都气得翻腾起来，“你他妈怎么不去抢？！不对，你这比抢还狠！抢至少不欠债！你这意思是我们还得付钱求你把这破黑洞拿走？！”
鲍尔森也皱紧了眉头，虽然他乐见陆川麻烦缠身，但这种完全违背基本金融规则的操作，还是触及了他作为前央行行长的底线：“荒谬！负价格收购？这在任何规则健全的市场都是不可能被允许的！你们这是在挑战价值底线！”
灰衣男人——风险艺术工作室的代表——脸上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商业条款。他轻轻滑动手中的平板电脑，投射出一幅复杂的图表。
“诸位，请稍安勿躁。”他的声音依旧平滑无波，“‘负价格’并非羞辱，而是基于严谨的风险定价模型和未来现金流折现计算出的公允价格。”
图表上，那条代表“黑洞abs”未来现金流的曲线，一路向下，毫无回头之意，甚至跌破了零轴，进入了深深的负值区域。
“如各位所见，该‘资产’的未来现金流预期为持续且不断扩大的负值。”灰衣男人解释道，“其‘价值’在于持有它所能避免的‘系统性风险’（即不被古老做市商湮灭），但这种‘避免’本身需要持续消耗巨大成本。”
“根据我们的模型，收购并管理该资产，我方需要承担无限的偿付义务和风险暴露。因此，要求转让方支付一定的‘风险补偿金’（即负价格），是完全合理且符合商业逻辑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如果贵方认为我们的报价不公允，也可以选择…违约。届时，古老做市商的处理方式，想必各位已经体验过了。”
赤裸裸的威胁！利用黑洞abs的致命弱点进行讹诈！
要么接受这屈辱的“负价格”收购，把烫手山芋甩出去的同时还要倒贴钱。 要么就等着付不起利息，触发违约，被“古老做市商”湮灭。
这是阳谋！算准了你别无选择！
港口一片死寂。居民们刚刚借来的那点“黑洞信用”仿佛都在颤抖。
吴伯长老气得胡子都在哆嗦：“强盗！金融强盗！”
龟丞相慢悠悠地叹了口气：“…这…就…是…‘…风…险…定…价…’…的…极…致…吗…？…把…刀…架…在…脖…子…上…的…定…价……”
陆川的脸色阴沉如水。他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对方的话语和漏洞。
风险定价？未来现金流折现？ 听起来无懈可击。 但…真的无懈可击吗？
对方的模型，建立在几个关键假设上：
1. 黑洞abs的未来现金流必然为负且持续扩大。
2. 他们是唯一能“管理”这笔不良资产的一方。
3. “古老做市商”的规则是绝对且无法变通的。
如果…能打破其中任何一个假设呢？
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可以说异想天开的反击计划，在陆川脑中迅速成型。
反向操作…既然对方用“负价格”来做局… 那么…破解之道…或许就是… 让这个“负价格”…变得对他们而言…也是“负”的！
如何让一个负价格对买方也是负的？ 那就是…让收购这笔资产本身，带来比负价格损失更大的“负收益”！
陆川抬起头，看着那灰衣男人，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仿佛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
“负价格？很有意思。”陆川缓缓开口，“但是，贵工作室的模型，似乎忽略了一些关键的‘变量’。”
灰衣男人微笑不变：“哦？愿闻其详。”
“第一，”陆川伸出一根手指，“你们的模型，假设黑洞abs的未来现金流永远为负。但据我所知，任何资产，哪怕是不良资产，在某些‘特定条件’下，也可能产生正的‘外部性收益’。”
“比如？”灰衣男人挑眉。
“比如…”陆川指了指那个缓缓旋转的黑洞，“…它作为一个强大的‘规则级引力源’，如果能被适当‘引导’，或许可以用于…‘对冲’其他类型的规则风险？ 甚至…‘捕获’某些游离的规则能量？” 他这是在信口开河，但语气极其自信。
“第二，”陆川伸出第二根手指，目光扫过伯纳德和鲍尔森，“你们的模型，假设只有你们有能力‘管理’它。但显然，在场的伯纳德先生（坏账之王）和鲍尔森先生（前央行行长）都具备部分相关‘ expertise ’。或许…我们可以组织一个‘纾困基金’，共同管理？分散风险？”
伯纳德立刻会意，狞笑道：“没错！老子最擅长处理烂账！说不定还能把它盘活！” 鲍尔森冷哼一声，没有反驳，算是默认。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陆川伸出第三根手指，眼神锐利起来，“你们的模型，似乎默认‘古老做市商’的规则是僵化的。但你们忘了…我们刚刚才和它进行了一场‘对赌’，并且赢了，获得了一定的‘规则定价权’和‘临时豁免权’。”
“这意味着什么？”陆川声音提高，“这意味着，我们有可能，在获得它同意（或者至少不反对）的情况下，对这笔‘不良资产’进行进一步的‘金融创新’！比如…”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想法：
“比如…将它进行‘二次证券化’！打包成更复杂的‘cdo平方’（coteralized debt obligation squared）！”
“甚至…以其未来（可能为负）的现金流为标的，发行‘信用违约互换’（cds）！”
“或者…将其‘违约风险’本身，做成衍生品放到市场上去交易！”
“到时候…”陆川看着脸色微微变化的灰衣男人，“…这笔资产将不再是简单的‘负现金流’资产，而是一个复杂的、高度杠杆化的、关联无数衍生品的‘风险枢纽’！”
“你们风险艺术工作室，确定要收购这样一个…可能引爆整个规则衍生品市场的‘核弹’吗？”
“你们那‘负价格’的报价，够覆盖一旦它爆炸，你们需要赔付的无限连锁责任吗？”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陆川这番话，简直是魔鬼般的金融工程！
把一颗炸弹，包装成更复杂的炸弹，再给这个炸弹上保险，然后把保险也做成衍生品去卖！
这操作，已经超出了正常金融的范畴，进入了某种…艺术层面？或者说…毁灭层面？
灰衣男人脸上的微笑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僵硬。他手中的平板电脑数据疯狂滚动，显然在重新计算陆川所说的这种“可能性”带来的极端风险。
如果陆川真的这么做，并且成功了（虽然概率极低），那么收购这笔黑洞abs，就相当于把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爆炸、而且爆炸后可能炸穿整个规则衍生品市场的超级炸弹抱回家！
那时候，就不是“负价格”的问题了，而是可能引发自身破产甚至系统性崩溃的“无限责任”！
这风险…太大了！大到任何理性的机构都无法承受！
陆川这是在用更大的、不可控的风险，去对冲对方“负价格”收购的风险！
赌对方不敢接这个烫手到能把手熔化的山芋！
伯纳德听得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更加狂野的笑声：“哈哈哈！妙啊！太妙了！cdo平方！cds！违约风险衍生品！小子！你他娘真是个天才！这种脏套路老子都想不出来！这玩意儿真要弄出来，老子第一个买它的cds赌它违约！稳赚！”
鲍尔森则是听得脸色发白，喃喃道：“疯了…彻底疯了…这是要把所有规则都拖入衍生品的深渊…”
港口居民们虽然听不懂那些复杂术语，但能感受到气氛的逆转，纷纷屏住呼吸。
灰衣男人沉默了近一分钟，平板电脑的计算指示灯疯狂闪烁，最终缓缓熄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