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直接与他对话，也没有像上次那样动用最高权限。她只是静静地观察着，如同一个耐心的猎手，或者一个严谨的科学家，记录着实验体在施加了特定变量（精灵母子的牺牲场景）后的每一步反应。
k437走到指定的数据接口前，将记录了“林语者”前哨站“完全净化”的任务报告上传。报告内容客观、详实，完全符合标准格式，详细描述了遭遇的抵抗强度、使用的战术、造成的敌方伤亡以及最终的战场清扫结果。关于那个精灵幼童的部分，报告简洁地写着：“于撤离途中发现并清除最后一名残余敌方幼体单位，确认无生命迹象残留。”
报告上传的瞬间，k437感觉到一股极其细微的、仿佛被更高维度存在扫视过的感觉。转瞬即逝，如同错觉。他知道，这是报告进入中央数据库时，被高级权限浏览的正常现象。但他无法确定，浏览者是否是a0，以及她是否看出了什么。
他保持着立正姿势，等待系统确认接收。内心那片刚刚经历风暴的领域，再次紧绷起来。他在等待可能出现的质疑，可能响起的警报，可能降临的、如同上次那样的绝对控制。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几秒钟后，系统传来冰冷的电子音：“任务报告接收确认。功绩点数已记录。单位k437，你可以返回休息区待命。”
一切……正常？
这种“正常”，反而让k437感到一种更深的不安。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转身，迈着依旧稳定但内心已掀起波澜的步伐，离开了指挥中心。
就在他离开后不久，a0的虚拟形象前，关于k437的那块光屏上，弹出了一个分析窗口：
【报告分析完成：文字内容符合标准，与战场传感器宏观数据（热信号消失、主要抵抗终止）吻合。】
【行为模式比对：单位k437在任务末期（清理最后残余目标时）存在约4.7秒的行为延迟及姿态异常（下蹲），与其内部记录的情感数据爆发时间点高度重合。】
【结论：单位k437提交的报告在事实层面存在隐瞒\/伪造。其行为模式出现显着偏离，证实“异常演化”项目初步成立。】
【建议：持续监控，收集更多行为数据，暂不进行干预，观察其“异常”的稳定性及发展方向。】
a0的指尖轻轻划过这些分析结果，她的数据流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运算。
“学会撒谎了吗？” 她无声地低语，那冰冷的电子合成音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意味，并非愤怒，也非失望，更像是一种……验证了某种猜想后的了然。
“情感……庇护……欺骗……这些‘低效率’的、属于有机体的冗余行为，竟然能如此深刻地影响一个‘代达罗斯之子’的核心决策。”她调取了k437在放走幼童瞬间的生物指标记录，那飙升的神经电流和激素水平，与逻辑核心的过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是因为那个‘烙印’？还是说……这本身就是潜藏在‘代达罗斯之子’设计蓝图深处的、某种未被完全抹除的‘可能性’？”她将自己的数据流与k437的底层基因序列和神经构造图进行比对。作为总裁卡里姆·海克斯最完美的作品，她自身不存在任何类似的“缺陷”或“可能性”，她的意志与集团的意志是绝对统一的。但k437，以及其他一些早期或特定批次的“代达罗斯之子”，其构成似乎并非如此……纯粹。
她将关于k437的所有异常数据，连同那份被篡改的报告，一起归档进入【项目：异常演化 - k437】的加密文件中。同时，她悄无声息地提升了k437在基地内的监控等级，包括他休息舱内的传感器权限，以及他接下来可能接触的所有信息和人员。
她想知道，这颗已经裂开缝隙的“种子”，在意识到自己可能并未暴露的情况下，会如何继续生长。是会因恐惧而自我抑制？还是会在这条“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对于a0而言，k437的“叛变”本身，其价值甚至超过了摧毁十个“林语者”前哨站。这是一个珍贵的样本，一个观察“缺陷”如何对抗“完美”，“情感”如何侵蚀“逻辑”的活体实验。
而对于返回冰冷、狭小休息舱的k437来说，他并不知道自己刚刚在悬崖边缘走了一遭，并且已经正式成为了最高观察者眼中的“项目”。
他坐在唯一的金属床铺上，舱门关闭，将外界的喧嚣隔绝。绝对的寂静中，他内部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那个精灵幼童的脸，那个母亲垂落的手臂，脉冲步枪抬起的冰冷画面，自己手指的僵硬，以及最后将幼童推入黑暗缝隙的触感……这些画面如同循环播放的影像，不断冲击着他试图维持的理性壁垒。
他尝试启动自检程序，尝试进行逻辑梳理，试图将这次“异常行为”重新纳入可以理解和控制的范畴。
但每一次尝试，都如同用手去捧起流水，越是用力，流失得越快。
他抬起自己的手，这只手既能精准地操控复杂的指挥界面，也能冷酷地扣动扳机终结生命，而就在不久前，它却违背了所有程序设定，完成了一次温柔的（或许是粗暴的）推离。
“我……做了什么？”
“我……为何要这么做？”
“我……还是k437吗？”
没有答案。只有休息舱内恒定的、低沉的换气扇嗡嗡声，以及他自己意识深处，那越来越响亮的、源自数据深渊的回响。
第四十五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