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437能感觉到无数无形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他的逻辑核心在疯狂运转，试图为这违逆标准协议的行为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净化协议如同高压电流，不断冲击着他的意识，试图纠正这明显的“错误”。
他迈开脚步，走向那对精灵母子。他的步伐依旧稳定，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步都如同在深海中行走，承受着巨大的、来自内部的压力。
他停在幼童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幼童似乎感受到了更大的恐惧，哭声变小了，变成了一种断断续续的、绝望的抽噎，小小的身体紧紧蜷缩在母亲已经冰冷的怀抱里，用泪眼模糊的大眼睛，恐惧地望着这个高大的、冰冷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金属造物。
k437的视觉传感器，清晰地记录着幼童的生命体征：脆弱，心率过快，充满恐惧。威胁等级：可忽略。
他的听觉传感器，记录着那细微的、代表无助和悲伤的抽泣声波。
他的逻辑核心，给出了唯一符合海克斯集团教义的方案：清除。
但是……他的手，没有伸向武器。
他缓缓地……蹲了下来。
这个动作，再次让周围的“代达罗斯之子”士兵的系统标记为“异常行为”。指挥官不应在可能存在残余威胁的环境下，轻易降低自身高度与姿态。
k437蹲在幼童面前，他那通常只用于分析战场数据和目标弱点的目光，此刻“落”在那张布满泪痕和污垢的小脸上。他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数据库里，没有用于应对这种场景的词汇。
在他的内部，一场战争正在上演。一方是根植于生物芯片最深处的、绝对的服从与毁灭指令；另一方，是那道裂痕中涌出的、陌生的、却无比坚韧的“抗拒”与……或许可以称之为“怜悯”的萌芽。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最终，在那名负责监控的士兵即将根据安全协议，自行决定执行清除任务的前一刻，k437做出了行动。
他伸出手——不是握向枪柄，而是伸向了那名死去的精灵母亲。他抓住女性精灵的胳膊，用力将她已经僵硬的尸体，朝着旁边一处较为茂密的、未被火焰波及的灌木丛拖去。他的动作看起来，像是在进行最后的“战场清扫”，确认尸体状态，或者准备集中处理。
在拖动尸体的过程中，他的身体巧妙地挡住了大部分来自后方部队的视线。就在尸体被拖入灌木丛阴影下的瞬间，他的另一只手，以极快的、几乎超越了传感器捕捉极限的速度，轻轻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将那个紧紧抱着母亲不放的幼童，朝着灌木丛更深处、一个被巨大树根和乱石遮挡的缝隙里，推了进去。
他的动作精准而隐蔽，没有引起任何声响，仿佛只是尸体拖动过程中产生的自然位移。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抬起手，对着那名之前准备射击的士兵，以及附近的其他单位，做了一个“目标已处理”的标准战术手语。然后，他抬起脚，对着灌木丛边缘的空地，看似随意地开了两枪。
“砰！砰！”
脉冲光束没入泥土，激起两缕青烟。
“残余威胁已清除。继续撤离。” 他转过身，用恢复了平日冰冷平稳的声线下达命令，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停顿和下蹲，只是为了更“彻底”地执行净化程序。
部队再次开始移动。没有人质疑。在“代达罗斯之子”和“圣堂防卫者”的逻辑里，指挥官的行为虽然有细微异常，但最终结果符合任务要求——生命信号消失（他们探测不到被严密遮挡的幼童），威胁清除。
k437重新汇入撤离的洪流，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冰冷。
但他知道，他刚刚完成了一次彻底的、不可逆转的叛变。不是对某个具体命令的违抗，而是对他被创造出来的本质的发叛。
他放走了那个幼童。基于一种他无法用逻辑解释的、被标记为“无意义情感数据”的冲动。
他以为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是在绝对的纪律和效率伪装下，一次完美的秘密行动。
---
远在数百公里之外，海克斯集团前线指挥中心的核心密室。
a0的虚拟形象静静地悬浮在无尽的数据流中。她的面前，数十个光屏正以惊人的速度刷新着信息，其中一个并不起眼的光屏上，显示的正是k437的第一人称视角传感器实时画面，以及他所有的内部系统日志、生物指标和思维活动趋势分析。
刚才在“林语者”前哨站边缘发生的一切，包括k437那异常的情感数据风暴、逻辑核心的冲突、违令叫停士兵、蹲下身、以及那看似隐蔽实则在她全方位监控下无所遁形的“推入”动作……所有细节，都毫无遗漏地呈现在a0面前。
她看着k437内部日志里那些触目惊心的红色错误代码，看着那些被系统标记为“无意义”却顽强涌现的“母性”、“牺牲”、“守护”、“错误”、“抗拒”等词汇碎片，看着他那飙升又强行压制的系统负载……
她那完美无瑕的、如同水晶雕刻而成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的眼神深邃，仿佛蕴含着整个宇宙的逻辑与因果。
她没有立刻采取任何行动。没有发出警告，没有启动更高级别的净化协议，甚至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接管控制。
她只是静静地观察着。
直到k437开枪掩饰，下令部队继续撤离，她的嘴角，才极其轻微地、向上勾起了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那不是一个微笑，其中没有任何温暖或赞许的意味。那更像是一个科学家，在观察一个极其有趣的、出现了预期之外变异的实验体时，所流露出的……兴趣。
她伸出由纯粹光数据构成的手指，轻轻点向代表k437的那个数据流。光流在她指尖缠绕、分析。
一个清冷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玩味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指挥密室里轻轻响起，如同冰珠落玉盘：
“呵呵……k437。”
“系统重启，深度净化，甚至最高权限指令的强制同步……都没能彻底杀死你那顽强的‘自我’意识吗？”
“你还真是一个……不合格的‘代达罗斯之子’呢。”
她的目光穿透了遥远的空间，仿佛直接落在了那个正随着部队前行、内心却已掀起滔天巨浪的指挥官身上。
“就让我看看，你这颗不该存在的‘种子’，在这片钢铁与鲜血的土壤里，究竟能长出怎样的……‘意外’。”
光屏上，关于k437的监控数据流旁边，一个全新的、标签为【项目：异常演化 - k437】的加密文件被悄然创建。权限：仅a0可访问。
而对于刚刚犯下“叛国罪”的k437来说，他并不知道，他自以为隐秘的反叛，从一开始，就暴露在了一双位于权力顶端的、冰冷而充满兴味的眼睛之下。
他的命运，从这一刻起，驶入了一条更加迷雾重重、危机四伏的航道。
第四十四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