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吴普同

第29章 雪路签语

西里村的年味儿还没散尽,新盖的五间正房在冬日淡薄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气派。玻璃窗亮堂堂的,映着院子里未扫净的残雪。吴家宝正趴在堂屋簇新的八仙桌边,拿蜡笔在纸上胡乱涂抹,鲜艳的颜色蹭得手指头花花绿绿。吴小梅则对着小圆镜,仔细地给自己扎上那对粉红色的新头绫子,这是年前赶集时母亲咬牙买的,她宝贝得很。吴普同坐在一旁,手里卷着年前用剩下的半挂小红鞭,小心翼翼地把那些没炸响的炮仗剥开,收集里面的黑火药,准备找个铁皮罐子做个小“地雷”。空气里弥漫着过年的油香和淡淡的新木头味。

李秀云端着一簸箕晾得半干的萝卜条进来,脸上带着操劳后特有的疲惫和满足。刚放下簸箕,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隔壁的赵大娘裹着一身寒气挤了进来,头上沾着几片从老槐树上吹落的雪花。

“秀云!秀云!”赵大娘拍打着棉袄襟子,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股子神秘劲儿,“在家呢?正好!”

李秀云忙迎上去:“他大娘,快屋里坐,喝口热水。啥事儿这么急慌慌的?”

赵大娘摆摆手,没往里走,就站在堂屋门口,朝屋里几个孩子瞟了一眼,凑近李秀云耳边:“邻村赵瞎子家,今儿开门了!都说正月里算卦顶灵验,尤其是给娃娃们算前程!我琢磨着,咱两家一块儿去?给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算算,也给你家三个宝贝疙瘩瞧瞧?新屋也立起来了,日子眼见着往上走,问问前程,心里也托底不是?”她眼睛瞟着那亮堂的新屋,语气里满是撺掇。

李秀云心里咯噔一下。刚还清那压了全家十来年的巨债,又盖起这亮堂堂的新房,日子确实像从烂泥坑里爬到了平地上,透亮了许多。可“前程”这两个字,像一颗石子投进刚平静下来的心湖,又激起涟漪。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屋里的三个孩子:普同专注地弄他的火药,小梅对着镜子抿嘴笑,家宝还在胡乱画着。他们会长成什么样?会不会像建军和自己,一辈子跟土坷垃较劲?会不会……也有出息?

一股说不清是期盼还是忧虑的情绪抓住了她。她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犹豫着:“这……能准么?建军知道了怕是……”

“哎呀!他个老爷们懂啥!”赵大娘一挥手,打断她,“咱悄悄去!给孩子算,又不是给咱自己算!图个心安!再说了,你瞅瞅你家这光景,大儿子念书越来越上道,闺女也灵醒,小儿子虎头虎脑,指不定哪个就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哩!去问问,总没坏处!”

“文曲星”三个字,像带着钩子,一下子钩住了李秀云心底最隐秘的盼望。她想起普同去年期末考试排到了第五,想起小梅年年拿回的三好学生奖状,心头的天平彻底倾斜了。她回头,声音不大,却带着决定:“普同,小梅,家宝,穿上厚棉袄,跟妈出去一趟。”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别告诉恁爹。”

三个孩子不明所以。吴普同放下火药,吴小梅赶紧把宝贝镜子收好,吴家宝胡乱把蜡笔一推。李秀云翻箱倒柜,找出几张带着油墨香的新票子揣进贴身的衣兜,又抓了两把自家炒的南瓜子塞给赵大娘,算是人情。锁好新崭崭的院门,两大三小,顶着渐渐大起来的西北风,踏上了通往邻村的小路。

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路两旁是收割后空荡荡的田野,覆盖着薄薄的、脏兮兮的雪壳,像一张巨大的、打了补丁的灰白毯子。枯黄的草茎在风中呜呜作响。吴家宝缩着脖子,把手揣在吴普同的棉袄袖筒里取暖,小脸冻得通红。吴小梅紧紧拉着母亲的衣角,新头绫子在风里一跳一跳。吴普同心里嘀咕着算卦是啥样,既有点好奇,又有点莫名的抵触。

邻村比西里村显得更破败些。赵瞎子家在村西头,孤零零的两间土坯房,墙皮剥落得厉害,像长了癞疮。院墙塌了半截,一棵歪脖子老槐树杵在院门口,枝桠光秃秃地指向阴沉的天空,风一过,发出呜咽般的怪响。还没进门,一股混合着劣质旱烟、陈年灰尘和说不清是什么草药的怪味就钻进了鼻孔。

屋里光线极暗,唯一的窗户被厚厚的旧棉被堵得严严实实。一盏小煤油灯搁在坑坑洼洼的土炕桌上,豆大的火苗昏黄地跳动着,勉强照亮炕上一个枯瘦的人影。赵瞎子盘腿坐着,穿着看不出颜色的旧棉袄,脸上皱纹深得如同刀刻,眼皮耷拉着,只露出浑浊的眼白。他手里摩挲着一根磨得油亮的枣木棍,旁边放着一个油腻腻的签筒,里面插着些颜色发暗的竹签。

炕下挤挤挨挨已经坐了好几个人,都是附近村子来的妇女,带着自家的孩子。空气污浊,弥漫着劣质烟叶的呛人味和人体散发的酸腐气。孩子们大都怯生生的,依偎在母亲身边,不敢出声。李秀云和赵大娘好不容易在炕沿边找了个空,让三个孩子挨着自己坐下。吴家宝被屋里的味道和昏暗吓得直往李秀云怀里钻。

赵瞎子似乎对来人毫无反应,只是用枯枝般的手指,慢悠悠地捻着炕桌上散落的几枚磨得锃亮的铜钱。屋里静得可怕,只有煤油灯芯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屋外寒风穿过破窗缝的尖啸。

轮到李秀云了。赵大娘推了她一把。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往前挪了挪,声音有点发颤:“赵……赵先生,给俺家三个孩子看看……看看前程。”她报了三个孩子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赵瞎子“嗯”了一声,依旧闭着眼。他伸出干瘦的手,准确地摸向那个油腻的签筒。竹签在里面碰撞,发出哗啦哗啦单调而瘆人的声响。他随意地摇了几下,递向李秀云的方向:“大的,抽。”

李秀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推了推身边的吴普同。吴普同看着那黑洞洞的签筒口,犹豫了一下,伸手进去,指尖触到一片冰凉滑腻。他胡乱抽出一根,递给母亲。李秀云又赶紧递给赵瞎子。

瞎子枯瘦的手指在签文上缓缓摩挲,如同在辨认盲文。他那张如同风干橘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半晌,一个沙哑、缓慢,仿佛从地底挤出来的声音在昏暗中响起:

“子鼠……拉木锨(qiān)……”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咀嚼字眼,“大头……在后边儿……”浑浊的眼白似乎朝吴普同的方向“瞥”了一下,“能出去……外边人。不是土里刨食的命。”

“大头在后边儿?能出去?”李秀云心里猛地一跳,像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她下意识地抓紧了儿子的胳膊。吴普同则茫然地听着,只觉得瞎子干瘪的嘴唇一张一合,说出的话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被,模糊又遥远。“外边人”?他脑子里闪过课本上画的火车,还有林老师偶尔提到的“大城市”。

“下一个。”赵瞎子把签丢回筒里,哗啦一响。

轮到吴小梅。她有些害怕,小手在签筒口徘徊了好一会儿,才飞快地抽出一根。签递到瞎子手里。

“女娃娃……”赵瞎子摩挲着签文,速度似乎慢了些。他沉默的时间比刚才长,屋里静得能听见吴小梅紧张的呼吸声。昏黄的灯光在他深陷的眼窝处投下浓重的阴影。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人气小说推荐More+

清虚伏魔录
清虚伏魔录
传统类道士小说,真实事件改编。朝九晚五,我是高档写字楼敲击键盘的上班族,衬衫皮鞋行走在城市的中心商务区,用办公软件在报表与方案间忙碌穿梭;暮色四合,我是三天门下手执法器的清微道士,法袍云履踏罡步斗在列位神尊坛前,用朝笏令牌在阳世与灵境中祈福禳解;白天在尘世中修炼心性,夜晚在道境里清净魂灵,这种阴阳调和的双面人生,正是我追寻和光同尘的修行之道。跨越两界,探赜索隐,才晓得,原以为熟知的世界,也许并不
虚中散人
综艺咖怎么了
综艺咖怎么了
“你这么有才华,为什么要当一个综艺咖?”面对网友的提问,李亦十分不解:“我一个流量,上综艺不是专业对口吗?”“还有,综艺咖怎么了?”......
菜又懒
炁源九霄
炁源九霄
一九四五年,灵脉复苏……一九九零年,妖兽侵占人类家园,全球进入至暗年代……五年后,人类第一次反击,一场战役,千人的队伍只剩下一个人拖着残缺的身体回来……活着的人回忆那一日,只记得残阳如血,尸山血海……二零零年,修真纪元开启,人类之中出现全新的身份—修士。妖兽横行,人类朝不保夕,唯有誓死抵抗,才有一线生机……异界入侵,现世腹背受敌……而在黑夜之中,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
星河乾坤
逝者的异世界闲游日常
逝者的异世界闲游日常
塞伯坦人撸人没轻没重,害得崔辰穿进了异世界。重来就重来吧,反正孑然一身的人生也没什么值得留念。一只来自异世界的孤魂野鬼,漫无目的地游荡在陌生的世界。馋了吃吃同类,乏了看看太阳,日子平静且枯燥,吉良吉影见了都羡慕。只不过……“我好无聊啊!”崔辰一口咬下鬼神头颅,闲出屁似的喊道。
青鬼玺
我是谁,我忘了
我是谁,我忘了
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诉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不仅仅是我们人类这个物种,您会有何感想?每当我仰望星空,星空也在默默注视着我。直至某一天,我发现了祂们。“当您凝视深渊之际,深渊也在凝视着您。”天空裂开,祂们降临到我们的世界。绝望、哭泣、悲伤、死亡、纷争,这些情感在我们之间交织。我只知道我要活下去(大家好!如果大家看到这,请尽量往新生篇那边开,至少会好看一点)
爱睡觉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