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吴普同

第37章 课桌上的界河

一九八六年的冬天来得又早又凶。西北风卷过西里村光秃秃的原野,裹着细碎的雪粒子,抽在教室斑驳的砖墙上,发出呜呜咽咽的哨音。天阴沉得厉害,像一块用旧了的、洗不干净的灰布,沉沉地压下来。孙老师办公室门前的破铁钟在寒风中哆哆嗦嗦地响过,吴普同缩着脖子冲进一年级的教室,一股混合着尘土、煤烟和湿棉袄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教室中央那个半人高的煤炉子,今天烧得格外吝啬,只吝啬地透出一点点微温,炉膛里的煤块半死不活地红着,铁皮烟囱拐着弯伸向糊着厚厚旧报纸的窗户,连接处洇开一圈乌黑的烟油渍。

王小军的脸冻得有些发青,鼻头红红的,正对着冰凉的炉壁搓着手。他看见吴普同进来,眼睛亮了一下,又很快地垂下眼皮,闷闷地坐回靠墙的条凳上。两人之间的那条“界河”,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一道用铅笔刀在陈年旧木课桌上刻下的深深凹痕,横贯在桌面中央,泾渭分明。这条线,是昨天那场争执后,王小军绷着小脸,咬着嘴唇,一刀一刀刻上去的。

起因简单得可笑。昨天下午第一节课,王小军伸懒腰时胳膊肘不小心碰掉了吴普同放在桌角的铁皮铅笔盒。那是个印着蓝色小火箭图案的旧盒子,是吴普同帮村东头豆腐坊的老杜师傅推了整整一个秋天磨盘,才用攒下的几分钱在镇上供销社买的。铅笔盒咣当一声砸在坑洼不平的泥地上,盒盖瘪了一小块,里面几支秃头铅笔、一小块用得像黑煤球似的橡皮、还有吴普同最宝贝的一根缠着胶布的花杆圆珠笔,全滚了出来,沾满了地上的浮土。

“你瞎了!”吴普同瞬间红了眼,猛地推了王小军一把。

王小军猝不及防,差点从条凳上摔下去,他也恼了:“我又不是故意的!碰一下能死啊?”他梗着脖子,声音又尖又冲。

“你赔!”吴普同看着地上沾满灰土的宝贝橡皮,心尖尖都疼。那是他磨了母亲好久,才从卖货郎担子上用十个杏核换来的。

“赔个屁!”王小军毫不示弱,“你自己放那么靠边!”

两人像斗红了眼的小公鸡,在逼仄的座位间你推我搡,课桌被撞得吱呀作响,引得前排的同学纷纷回头。最后还是讲台上的孙老师重重咳嗽了一声,用教鞭敲了敲讲桌,严厉的目光扫过来,才把这股火药味压了下去。但裂痕已经种下了。

放学时,王小军一声不吭,拿出他削铅笔的小刀,在那张饱经沧桑的课桌中央,用力地刻下了一道深深的沟壑。木屑翻卷起来,形成一道丑陋的伤疤。他刻得那样专注,那样用力,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和不平都刻进这木头里。刻完,他抬起袖子狠狠擦了一下鼻子,背起那个打着补丁的蓝布书包,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教室,留下吴普同对着那道新生的“国界”发愣。

此刻,这条线冷冷地横亘在两人中间。吴普同也绷着脸坐下,故意把凳子往自己这边拽了拽,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离那条线更远了些。他掏出书本,重重地拍在桌面上,震起一小片灰尘。王小军像是没听见,只是把冻得发红的手更深地缩进磨得发亮的棉袄袖口里,眼睛盯着自己课本上画歪了的小人,长长的睫毛垂着,在冻得发青的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窗外的风声和孙老师抑扬顿挫的讲课声,偶尔夹杂着煤块在炉膛里细微的爆裂声。空气像是凝固的冰坨子,又冷又硬。吴普同偷偷用眼角余光瞥了瞥王小军破了个小洞、露出一点灰白色芦苇絮的棉鞋后跟,心里那股气不知怎么,像炉子里的火一样,明明灭灭地小了一点,但那条刻痕硌在眼里,还是让他觉得别扭。王小军似乎也悄悄动了动,目光飞快地扫过吴普同放在桌上的手——那手背上有几道冬天冻裂的小口子,红红的,没有手套。

课间二十分钟的钟声敲响,如同解冻的信号。教室里压抑的空气瞬间沸腾起来,凳子腿摩擦地面的声音、孩子们的叫嚷笑闹声像开闸的洪水般涌出。张二胖像颗灵活的炮弹,第一时间从后排冲过来,一把拽住吴普同的胳膊:“普同!走,弹琉琉儿(玻璃球)去!冻死我了,活动活动!”

他圆圆的脸蛋冻得像红苹果,嘴里呼着白气,又不由分说地去拉王小军:“小军,你也来!墙角那块儿背风,地也平!”

王小军被拉得一个趔趄,下意识想挣开,但张二胖力气大,又热情得不容拒绝。他半推半就地被拉到了教室后墙根儿。那里果然背风,冻得硬邦邦的土地比别处平整些,是弹玻璃球的好战场。几个男同学已经围在那里,口袋里的玻璃球叮当作响。

张二胖变戏法似的从棉袄口袋里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玻璃球,蹲下身,在冻土上麻利地画了个小小的方框,作为“锅儿”(目标区)。他挑了一颗最大、最透亮的猫眼儿玻璃球,得意地在吴普同和王小军眼前晃了晃:“瞧见没?我的‘大将军’!今儿个非把你们的‘兵’都赢光不可!”他故意说得很大声,冲吴普同挤挤眼,又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王小军。

游戏开始了。几颗玻璃球在冻得发白的地面上滚动、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孩子们呼出的白气氤氲成一小团一小团的雾,暂时驱散了寒意。轮到王小军了。他屏住呼吸,眯起一只眼,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笨拙地瞄准张二胖那颗停在“锅儿”边缘的“大将军”,用力一弹!

那颗被他寄予厚望的玻璃球,裹着一身灰土,像喝醉了酒似的,歪歪扭扭地滚了出去。它没能击中目标,反而在离“锅儿”还有一掌宽的地方,撞上了地面上一个小土坷垃,猛地拐了个弯,骨碌碌地滚过冻土,不偏不倚,正正好好停在了吴普同的脚边,几乎挨上了他的棉鞋。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周围几个孩子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那颗孤零零停在吴普同脚边的玻璃球上,又飞快地在吴普同和王小军紧绷的脸上扫过。张二胖的圆脸也僵了一下,眼珠滴溜溜地转。

王小军的脸腾地一下更红了,一直红到耳根。他死死盯着自己那颗“不争气”的玻璃球,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手指在棉裤上无意识地抠着,似乎想冲过去捡,又拉不下脸。他想起桌上那道深深的刻痕,想起昨天吴普同红着眼的样子,心里像塞了团湿棉花,堵得难受。

吴普同也低头看着脚边那颗灰扑扑的玻璃球。球是普通的“泡儿”,里面封着几片彩色的花瓣,在冻土的映衬下显得黯淡无光。他脑子里闪过王小军那双露着芦苇絮的破棉鞋,闪过他冻得发青的脸,闪过他刚才弹玻璃球时因为冷而微微颤抖的手指。课桌上的刻痕似乎又在眼前晃动,但昨天那股冲顶的怒火,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泄了气,只剩下一点闷闷的、自己也说不清的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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