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南京城沉浸在一片湿冷的寂静之中。郑耀先立于书房窗前,指尖的烟卷忽明忽暗,映照出他深邃无底的眼眸。白若兰近日的试探,已从含蓄的秋波暗送,逐渐演变为锋利如刀的审视,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那种孤注一掷的探究,令他脊背生寒。
不能再拖延了。被动防御,终将露出破绽。他掐灭烟蒂,眼底闪过一丝决绝。唯有兵行险着,方能绝处逢生。
机会很快降临。保密局内部一场小范围的庆功宴后,郑耀先“恰好”与白若兰同路。清冷的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行至一处僻静的街角,郑耀先突然驻足,背影在月光下显得几分萧索。
“若兰,”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沙哑,“你最近似乎总在留意我?”
白若兰心中一震,面上却强作镇定,嫣然一笑:“郑处长说笑了,我只是敬佩您行事缜密,想多学习罢了。”
“是么?”郑耀先缓缓转身,目光锐利如炬,直刺她的眼眸,“那你发现了什么?一个习惯用左手捻灭烟头,却在端茶杯时总是微微迟疑,最终伸出右手的人?”
白若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心跳如擂鼓。这正是她近日反复验证,确信无疑的破绽!他竟自己说了出来!
看着她骤变的脸色,郑耀先嘴角勾起一抹苦涩至极的弧度,那笑容里满是疲惫与痛楚。他移开视线,望向远处沉沉的黑暗,仿佛陷入了某种不堪回首的梦魇。
“那不是习惯……”他的声音极轻,仿佛怕惊扰了蛰伏在记忆深处的魔鬼,“是烙印。”
他开始了他的“坦白”。故事被编织得丝丝入扣,充满了血肉与屈辱。那是抗战初期,他尚未在军统站稳脚跟,一次秘密任务失手被俘,落入日寇特高课的魔掌。无尽的酷刑,阴冷的牢房,烧红的烙铁。他们刻意摧残了他的左臂神经,并在他意识模糊时,进行了长时间的心理暗示与行为矫正,试图强行改变他的一些本能习惯,以期在他未来可能被交换或逃脱后,能通过这些细微的、连他自己都可能忽略的破绽,被他们识别、锁定。
“他们差点成功了。”郑耀先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颤抖,他抬起自己的左手,在月光下细细端详,眼神空洞,“有些东西,像是被刻进了骨头里。有时候,身体会比记忆更快,尤其是在疲惫,或者精神松懈的瞬间。比如,捻灭烟头的那一刻。而端起茶杯的迟疑,是理智在与那种被强行植入的本能搏斗。”他猛地攥紧左手,指节泛白,“那段日子,是地狱。我花了很久,才勉强将那个被扭曲的自己,重新拼凑回来。有些痕迹,却像鬼魂一样,怎么也驱不散。”
他适时地停顿,留给白若兰消化这巨大信息量的空间。月光下,他侧脸的线条坚硬,却又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感。这不是那个算无遗策、心狠手辣的郑副处长,这是一个从血肉模糊的战场上挣扎着爬回来,灵魂上布满伤痕的男人。
白若兰彻底愣住了。她预想过无数种郑耀先的反应,否认、狡辩、甚至雷霆震怒,唯独没有想过是这种带着血泪的“坦诚”。她所有的怀疑、所有的试探,在这一刻,仿佛都变成了刺向他旧伤口的利刃。她想起自己那些小心翼翼的观察,那些自以为是的发现,此刻显得如此可笑,甚至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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