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在这里拐了一个大弯,浩荡江面骤然开阔。
北岸,蜀汉的旗帜,如同盛夏疯长的野草,覆盖了目光所及的所有土地。赤色的“汉”字旗、皂色的“诸葛”丞相旗、金色的“陈”字大将军旗,以及各军、各营的号旗,在江风中猎猎作响,连绵成一片翻涌的旗海。
旗海之下,是更加令人窒息的军阵。
步卒方阵如磐石,矛戟如林,甲胄反射着阴天黯淡的天光,汇成一片冰冷浪潮,从江滩一直延伸到后方丘陵。骑兵集群如蓄势的猛虎,在两翼游弋,马蹄偶尔刨动地面,闷响如远雷。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沿着江岸高处一字排开的攻城器械阵地。
超过五十具庞大的配重投石机(霹雳车)已经组装完毕,长长的抛臂斜指天空,后方配重箱里装满了巨石,如同巨兽蹲伏,沉默地注视着南岸。更近水处,是数百架改良过的轻型弩炮和已经为人熟知的“火龙出水”发射架。
但这一次,阵列中多了一些新的、看起来略显怪异的东西。
数百个轻便的木架被安置在阵前,每个木架上斜搭着数只乃至十数只形如大鸟的物事——正是新近定型列装的“神火飞鸦”。它们纸皮桐油的翅膀在风中微微晃动,尾部的火箭引信暴露在外,仿佛随时会被点燃,化作一群扑向对岸的烈火之鸦。
水面上,景象同样骇人。
大小战船超过千艘,几乎堵塞了江面。巨大的楼船如同水上城堡,艨艟斗舰如群鲨环伺,运兵船、辎重船更是难以计数。帆樯如林,桨橹如蜈蚣之足。船上士卒盔明甲亮,弓弩上弦,刀剑出鞘。
魏延的东路偏师舰队与陈到、诸葛亮亲率的主力西线舰队,已于三日前在芜湖水域胜利会师。此刻,这支前所未有的庞大水师,就锚泊在建业城外的江面上,与北岸陆军互为犄角,彻底锁死了这座东吴都城的一切出路。
千帆蔽江,旌旗如林,投石机森然列阵,“神火飞鸦”蓄势待发。
建业城,或者说,此刻吴军最后倚仗的石头城,在这天罗地网的包围下,真正成了一座风雨飘摇中的孤岛。城头守军面如土色,握着兵器的手心全是冷汗,他们能清晰地看到对岸那令人绝望的军容,能感觉到那沉默中蕴含的、即将爆发的毁灭性能量。
恐惧,如同最刺骨的江风,钻透了城墙,钻进了每个人的骨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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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城内,太初宫。
往日的庄严肃穆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末日来临前的疯狂与死寂交织的诡异气氛。宫廊间奔跑的不再是端庄的宫女宦官,而是神色仓皇、甲胄不全的军士,或者抱着包裹细软、试图寻找藏身之处的内侍。
偏殿内,孙峻如同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困兽,双目赤红,披头散发,华丽的袍服上沾满酒渍和不知名的污迹。他面前的地上,摊着一幅建业城防图,但他根本看不进去,只是神经质地用拳头捶打着地图。
“为什么还没准备好?!船只呢?!车驾呢?!金银呢?!”他对着跪在面前的几名心腹将领咆哮,唾沫星子飞溅,“都是废物!蜀狗已经到了眼皮底下!再不走,就等着被诸葛亮、陈到瓮中捉鳖吧!”
一名将领硬着头皮道:“太傅,江面已被完全封锁,大船根本出不去,小船……怕是冲不过蜀军的箭雨弩炮。陆路……四面被围,重重营寨,突围……难如登天啊!”
“那就守!跟他们在城里巷战!拖他们一起死!”孙峻猛地抽出佩剑,胡乱挥舞,“传令!把宫中所有能烧的东西都堆起来!库藏、典籍、珍宝……统统堆在宫门前!还有那些没用的宫人、妃嫔!蜀狗敢进来,就点火!把这一切都烧光!烧光!!”
他脸上露出一种病态的、混合着绝望和残忍的兴奋:“对了,还有陛下!把陛下请来,不,‘请’到朕身边来!有陛下在,我看谁敢放箭?!谁敢放火?!”
这是要焚毁一切,挟持幼主,做最后的疯狂挣扎,甚至可能……在最后时刻弑君!
殿内众人听得心惊肉跳,寒意彻骨。孙峻这是彻底疯了,要拖着整个建业,拖着孙氏最后一点颜面和血脉,为他陪葬!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孙峻见无人动弹,挥剑将一个铜灯架砍倒,发出刺耳的噪音。
几名心腹将领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起身准备去执行这疯狂的命令。
然而,他们刚走到殿门口。
“砰!”
殿门被从外面猛地撞开!
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
只见殿外广场上,不知何时已聚集了数百名全副武装的禁军甲士,刀出鞘,弩上弦,将偏殿团团围住。为首两人,正是丞相步骘,以及卫将军、左护军全怿!全怿手中提着仍在滴血的长刀,身后亲兵则押着几名试图反抗的孙峻贴身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