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议惊雷
腊月初八,晨光将紫宸殿屋檐上的积雪染成淡金。例行朝议接近尾声时,刘混康从袖中取出一卷黄帛,示意司礼太监当殿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观历代兴衰,宦门子弟多承荫庇,少历艰辛。今大宋疆宇万里,需才孔亟。特命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子弟,凡年十五至三十者,于腊月二十日至文华殿应试。试分三科:文考经世策论,武校骑射韬略,技验百工实务。三等皆优者录用,两优一平者观后效,一优两平者留察,三平以下者——”
太监的声音顿住了,抬头看向御座。
刘混康平静接话:“念。”
“三平以下者,迁金帐汗国边镇,充实习吏,五年为期。”
殿内死寂三秒,随即炸开。
“陛下不可!”户部尚书王璞第一个出列,胡子都在颤抖,“宦门子弟乃国家栋梁之储,岂能与匠役杂流同试?更遑论……发配漠北蛮荒!”
“王尚书此言差矣。”枢密副使曹宪冷笑,“栋梁?汴梁城里那些斗鸡走马、流连勾栏的纨绔,也算栋梁?”
“曹枢密!”礼部侍郎李崇文高声道,“荫袭之制,乃太祖所定,意在酬功臣、安百官。陛下此举,恐寒天下士人之心!”
“寒心?”刘混康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压住所有嘈杂,“若士人之心,系于子孙能否躺着做官,这‘心’不寒也罢。”
他起身,走下御阶,靴底踏在金砖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朕在北美五年,见朝霞城移民子弟——有罗马流亡贵族的儿子在码头扛包,有大宋逃荒农民的女儿在学堂教书,有土着猎人的儿子学大宋文字。他们没荫袭,没特权,但眼睛亮,手脚勤,心里有股‘要靠自己挣出路’的劲儿。”
刘混康停在李崇文面前:“李侍郎,你家三公子,上月是不是为争个歌姬,把迎宾楼砸了?”
李崇文脸色煞白,扑通跪下:“臣……臣教子无方……”
“不止你家。”刘混康环视殿内,“王尚书的侄儿,强买城南田产,逼死老农一户。赵将军的儿子,在军营饮酒作乐,误了巡防时辰。还有——”
他一一点出,如数家珍。每说一件,就有一个官员面如土色跪下。
“这些事,开封府不敢管,御史台装看不见。因为他们是‘宦门子弟’。”刘混康走回御座前,转身,“但朕想问:若这些人是平民子弟,该当何罪?”
无人敢答。
“发配?流放?还是斩首?”刘混康自问自答,“但他们是官宦之后,所以罚酒三杯,下不为例。然后继续做他们的‘未来栋梁’。”
他重新坐下,声音转冷:
“腊月二十,文华殿。来不来,随他们。但朕把话放这儿:合格的,朕重用。不合格却还想躺在父辈功劳簿上的——”
刘混康顿了顿,一字一句:
“金帐汗国正在筑新城,缺人手。那里天高地阔,正好让这些‘栋梁’去见识见识,什么叫做‘靠自己活着’。”
二、暗访十日
诏书下达当晚,汴梁城一百二十七家官邸,灯火彻夜未熄。
有痛哭流涕骂“暴政”的,有连夜请名师恶补经义的,有去兵部借弓马临时抱佛脚的,更有暗中串联、试图集体称病抗拒的。但所有密谋,都在第二天清晨破灭了——刘混康微服出宫,开始暗访。
他扮作游方道士,背个褡裢,持根竹杖,从城东富庶区走到西城平民巷。有时在茶楼听人议论,有时在赌坊门口看纨绔斗鸡,有时甚至混进私塾,看那些请来“突击教学”的老夫子如何摇头叹气。
第十日黄昏,刘混康坐在汴河边的馄饨摊前,面前摊开一本册子。摊主是个瘸腿老兵,一边下馄饨一边偷瞄那册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
王渐(王璞子,二十二岁):
· 文:请三名西席,皆言“朽木不可雕”
· 武:马背上摔下三次,现称病
· 技:分不清麦苗韭菜
· 备注:昨赌坊输银三百两,以父名记帐
李晟(李崇文三子,十九岁):
· 文:能背《论语》,问“何以治民”答“薄赋敛”
· 武:会些花拳绣腿
· 技:认全木匠工具,但言“此贱业也”
· 备注:与歌姬确有情,欲赎之,父不许
赵拓(赵将军子,二十五岁):
· 文:粗通兵法
· 武:骑射俱佳,但傲
· 技:会修补铠甲
· 备注:军营饮酒实为部下庆生,主动担责
……
一共二百四十三人,每人半页纸。有些只记“平庸”,有些标“可救”,有些画了个醒目的叉。
老兵端来馄饨,忍不住问:“道长记这些做甚?”
刘混康抬头,笑了笑:“记因果。”
“啥因果?”
“父辈种什么因,子辈得什么果。有些人种的树已烂根,还指望结好果子。”刘混康夹起个馄饨,“老哥,你说要是你的儿子不成器,你是护着他,还是让他去吃苦?”
老兵擦擦手,咧嘴笑:“俺儿子?十年前死在西北了。要是活着,不成器,俺拿棍子抽他!这世道,自己没本事,谁护也护不了一辈子。”
刘混康点头,继续吃馄饨。热汤下肚,驱散了冬夜寒气。
远处,太师府的马车疾驰而过,车帘掀起一角,露出个锦衣少年苍白焦虑的脸。刘混康认得他——太师长孙,册子上记着“文尚可,武全废,技不屑,性懦”。
“因果啊……”他轻声自语,合上册子。
三、文华殿三试
腊月二十,文华殿外广场架起十顶厚毡帐篷。
辰时初刻,二百四十三名官宦子弟列队入场——个个穿戴整齐,但神色各异:有的胸有成竹,有的面色惨白,有的左顾右盼找熟人,有的低头盯着鞋尖。
刘混康坐在殿前高台上,身旁立着曹宪和一位谁也没想到的人:石光明的堂弟石磊,刚从朝霞城奉调回京,任“技科主考”。
“开始吧。”刘混康说。
第一试:文。
题目简单到令人不安:“若你为县令,辖内水灾、民饥、盗起,三者并发,当何以处之?”
一个半时辰,有人奋笔疾书,有人咬笔苦思,有人写了一行就搁笔——是王璞的儿子王渐,他起身交卷时,纸上只有八字:“请赈、请兵、请能臣。”
曹宪拿起卷子,摇头:“请请请,只会请。”
第二试:武。
广场东侧立了箭靶,西侧摆了兵器架。考的不是花架子,是实用:三十步内速射十箭,中六为合格;披二十斤甲胄跑百步,时限二十息;最后是兵器拆解组装——考的是对武器的了解。
赵拓表现最佳,十箭全中靶心,披甲奔跑如常,拆装长枪只用半柱香。刘混康特意记下他的名字。
最荒唐的是个侍郎之子,拉弓时手抖如筛,箭离弦三寸就落地,惹得围观侍卫憋笑憋出内伤。
第三试:技。
这是争议最大的。十顶帐篷内,各设一工案:
· 帐一:木工,要求将一根木料刨平、凿榫眼
· 帐二:铁匠,将铁条烧红后捶直
· 帐三:织工,辨识三种织物、接断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