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向上的道路”
阳娃的声音在这里达到顶峰。不是高音,而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撕裂胸腔的力量:
“从我开始不再沉沦
人们又找到了希望”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剧场内长达十息的绝对寂静。
然后,掌声如雷鸣般炸响。不是礼貌性的鼓掌,而是跺脚、呐喊、拍打座椅的狂野欢呼。那些工匠、水手、矿工站起来,泪流满面地嘶吼着什么,各种语言混杂在一起,却汇成同一种情感。
石光明在侧幕看着这一切,眼中闪着复杂的光芒。他对身边的尼禄说:“她成了。”
“成了什么?”
“不再是艺术品,也不是武器。”石光明说,“她成了……道路本身。人们通过她的歌声,看见了自己可能走的路。”
演出结束后,人群没有散去,而是聚集在歌剧院前的广场上。哥老会的成员已经摆好了几张长桌,赵铁骨亲自坐镇,开始登记报名前往澳洲的人员。
阳娃被围在人群中,回答一个个问题:
“澳洲真的没有贵族特权吗?”
“生病了有大夫吗?”
“可以带家人一起去吗?”
“我只会打铁,去了有用吗?”
她一一回答,声音已经嘶哑,但眼神明亮。石光明和尼禄站在台阶上看着这一幕。
“你放她走?”尼禄问。
“从来就不是我‘放’她。”石光明说,“三年前她是带着使命离开,三年后她是带着召唤回来。这是她自己选的路。”
“但朝霞城会失去她。”
“朝霞城已经完成了对她的孕育。”石光明望向广场上的人群,“现在,该她去做一个接生婆,接生另一个新生的地方。”
尼禄沉默片刻,忽然说:“我想跟她去。”
石光明转头看他,没有惊讶。
“我在这里的艺术沙龙已经办了三年,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尼禄的目光追随着阳娃的身影,“但澳洲……那里什么都没有,一切都要从头创造。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还有比这更迷人的画布吗?”
“维吉尔会欢迎你的。但奥托那边……”
“奥托已经放弃我了。”尼禄笑了,笑容里有解脱,“当他听说我在朝霞城教土着孩子唱希腊悲剧时,我就上了他的黑名单。我现在是自由人,尼禄,仅仅是尼禄。”
石光明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那把这个带给维吉尔。是我对澳洲制度的一些建议——关于如何建立一个既非罗马也非大宋的共同体。”
“你早就准备好了?”
“当阳娃决定回去求助时,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石光明将信交给尼禄,“告诉她,朝霞城永远是她的家。但真正的家,是她自己建造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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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报名统计出来了。
四百七十三人。远超预期。
其中包括:熟练矿工八十六人,铁匠和冶炼工匠四十二人,木匠、石匠、泥瓦匠等各类工匠一百零九人,识字的学者和医生十七人,其余是这些人的家属以及单纯向往新生活的普通人。
赵铁骨把名册递给阳娃时,加了一句:“哥老会出十条船,送你们过去。算是……当年的歉意。”
“歉意?”
“当年我们只把你看作需要保护的‘自己人’,没看到你本可以成为更多人的光。”赵铁骨粗糙的大手拍了拍名册,“这次,我们送你,不跟去。因为那是你的路,不是我们的。”
阳娃接过名册,感觉重如千钧。
石光明最后来见她,在歌剧院空无一人的舞台上。月光从穹顶的天窗洒下,照在两人身上。
“这首歌叫什么?”他问。
“《命运》。”
“好名字。”石光明说,“但你要记住:命运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果实,而是你手中握着的那块矿石——看似普通,却蕴藏着锻造新世界的可能。”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护身符,是用朝霞城的泥土烧制而成的,形状像一只展翅的鸟。
“带在身上。当你觉得撑不下去时,摸摸它,想想今夜这些人眼中的光。他们不是追随你,是追随你指出的那个可能性。”
阳娃接过护身符,紧紧握住。
三日后,船队启航。
朝霞城的码头上挤满了送行的人。阳娃站在主船的船头,看着这座城市在晨雾中渐渐模糊。她想起三年前离开时,心中充满对未知的恐惧和对完美的执念。
如今再离开,心中却有了一种奇异的确信——不是确信会成功,而是确信即使失败,这条路上走过的每一步,都会在某个人的生命里留下痕迹。
船队驶出港湾时,她最后一次回望。
歌剧院的金色穹顶在朝阳下闪光,像一枚巨大果实,高悬在朝霞城的天空。
而她手中,已经握住了从这果实中落下的种子。
现在要做的,是把它带到另一片土地,看它能长出什么。
海风吹起她的长发,带着咸味和远方的气息。
船尾,尼禄正在教几个水手唱一首希腊船歌。歌词是关于英雄驶向未知海域,明知可能永不归来,依然扬帆。
阳娃听着,忽然明白了《命运》最后一段的真正含义:
人们寻找的从来不是真理本身。
而是寻找真理的那个自己。
而此刻,这四百七十三人,加上她自己,加上远在澳洲等待的那些人——
他们正在共同成为那个“寻找真理的自己”。
无论最终找到的是什么。
船帆鼓满风,向南,向南。
朝霞城的天际线终于消失在海平面下。
而在他们前往的方向,澳洲的红土山峦正在晨光中苏醒,等待第一批真正理解它价值的人,来开启它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