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更乐,举着半瓶枇杷膏晃:赵老三正拿这膏子抹嗓子呢!
说比供销社卖的甜,还不黏嘴!她挤到小吴跟前,您闻闻?
我特意留了点,是杨靖从......咳,从亲戚那儿捎的,正经药材熬的!
小吴的本子上密密麻麻记了半页,钢笔尖顿了顿,低声对老周说:数据闭环......比咱仓库的出入账还严。老周原本攥着的蓝布衫角松了,咳嗽两声:那啥......我就说小杨是个实诚孩子。
日头爬到房檐上时,监账会歇了。
王念慈端着陶瓮过来,瓮里飘着桂花香:自家酿的米酒,暖身子。小吴喝了两杯,耳尖通红,舌头也软了:不瞒您说,主任让我来,是怕你们搞地下钱庄......可这哪是钱庄?
这是......人情银行!他打了个酒嗝,您瞧那账本上的信点,比粮票还金贵——粮票能偷,这信点得拿汗珠子换!
杨靖给老周续了碗酒,趁热打铁:周叔,咱这信点要是能兑点供销社的滞销品......肥皂、火柴啥的,您省得堆仓库,我们也省得跑二十里路去供销社排队。他掰着手指头算,就说肥皂,您仓库压着二百块,我们拿一千个信点换——一个信点换二斤土豆的工,一千个信点就是两千斤土豆的力,您说值不值?
老周捧着酒碗没说话,目光在杨靖和小吴之间转了两圈,突然把碗往石桌上一墩:得上报!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但......我个人支持。
散会时,小吴往杨靖手里塞了张纸条,转身就走,围巾角扫过杨靖的手背,凉丝丝的。
杨靖找了个背风的墙根,划根火柴点了纸条,火光照着上边的字:县里月底开冬学表彰会,有人想压你们,但也有人替你们说话。灰烬飘起来,落在他脚边的雪地上,像朵黑梅。
你这是引火烧?王念慈裹紧棉大衣凑过来,呼出的白气在两人中间绕成小团。
杨靖踢了踢脚边的雪,望着仓房外渐暗的天光:得把火引到明处。他冲刘会计招招手,老刘,连夜起草《十屯信点流通公约》,写三不原则——不兑现金、不许转卖、不涉粮棉统购。
刘会计的烟袋锅子响了两声:写这么死?
越死越好。杨靖搓了搓手,有时候,最老实的字,才是最硬的盾。
风突然大了,卷着檐下的冰棱叮当作响,像谁在拨弄算珠。
王念慈望着杨靖冻红的鼻尖,突然笑了:你这脑袋瓜,比供销社的算盘还精。
杨靖没接话,目光落在刘会计怀里的账本上——那本子封皮被磨得发亮,像块被岁月盘过的玉。
他知道,等天亮了,这本子里的字会变成五份新的公约,被人用最周正的小楷誊抄,然后揣进十屯代表的怀里,跟着他们翻山越岭,去见更多想瞧热闹的人。
夜渐深了,打谷场的石桌上还摆着没收拾的茶碗,碗底结了层薄冰,映着天上的星子,亮得像信册上那些歪歪扭扭的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