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九的清晨,平安屯的房檐还挂着冰棱,杨靖哈着白气蹲在灶屋门口,看刘会计趴在八仙桌上誊抄《十屯信点流通公约》。
老会计的毛笔尖蘸了墨,在糙纸上洇出个小墨团,他咂嘴骂了句“这破纸”,又换了张供销社攒的旧账本纸——自打信点体系传开,连写文书都得省着用公家纸了。
“靖子,这都第五份了。”刘会计的烟袋锅在桌沿磕得咚咚响,“李家洼、小河屯、西岗子……五屯祠堂都贴?”
杨靖搓着冻红的手,目光落在公约第三条“不兑现金”上。
昨儿后半夜他翻来覆去想县里那茬儿,表彰会明着是夸,暗里保不齐有人要挑刺儿——系统商城能换现金是顶机密,可明面上的规矩得把漏洞全堵死。
“贴,再让各屯文书抄个十遍八遍。”他踢了踢灶膛里的柴火,火星子噼啪炸响,“对了,每份底下加句‘谁不服,可当面提;谁想改,咱们大会议’。”
院门口突然传来张大山的大嗓门:“靖子!你这是要把规矩往人手里送?好不容易立的章程,还让人挑刺儿?”这位副队长裹着老羊皮袄跨进门槛,皮帽子上的霜碴子直往下掉,“上回李二柱说信点换盐少了半两,你跟人磨叽半宿——这回要是有人挑三拣四,咱还干不干正事儿了?”
杨靖没接话,伸手把灶上的铜壶拎下来,给张大山倒了碗热乎水。
水蒸气漫上来,模糊了他的眉眼:“张叔,咱这信点不是平安屯自家的,是十屯的。”他指了指窗外——东头老周家的二小子正蹦跳着往祠堂跑,“您瞧,昨儿贴了半宿的公约,今儿天没亮就有人去看。规矩要是只咱们几个点头,到县里人家说‘小圈子搞名堂’,咱咋辩?可要是十屯都认,那就是‘众口一词’。”
张大山的粗眉毛拧成个结,喝了口热水才缓过劲儿:“你小子,算盘珠子都蹦到县里去了。”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脆生生的笑声。
王念慈裹着枣红围巾从打谷场方向过来,发梢沾着细雪,手里还攥着半截快板:“杨靖你瞧!方才我去祠堂,老于头叼着烟袋敲纸角,说‘不兑现金太死’,边上小媳妇儿就反驳‘现金能偷,信点得流汗换’——群众的嘴,比咱说十遍都管用!”她晃了晃快板,竹片相撞发出“噼啪”声,“我让文工团的姑娘们把公约编成了快板,这就去打谷场练!”
杨靖跟着她往外走,远远便听见打谷场传来清亮的调子:“信点不是钱,可比钱金贵;不许转手卖,专换柴米衣……”几个放牛娃追着文工团姑娘跑,边跑边学,把“专换柴米衣”唱成了“专换糖稀饼”,惹得围观的婶子们直乐。
王念慈回头冲他挤眼睛,睫毛上的雪珠子颤巍巍的:“你看,比念文书管用不?”
杨靖正笑着点头,忽见李家洼支书踩着雪沫子冲进屯子,棉裤腿溅得都是泥点子。
他手里攥着半张烧焦的纸,远看像攥着团黑炭:“靖子!出事儿了!柳树屯老赵家昨夜遭贼了!粮仓门被撬,墙上用炭写着‘再搞信点,断你口粮’!”
杨靖的笑纹立刻收了,上前两步接过那张纸。
纸角还留着焦痕,凑近能闻见糊味——显然是从火堆里抢出来的。
“粮少没少?”他问。
“一粒没丢!”支书急得直搓手,“老赵头今早起来,粮仓里的苞米还码得整整齐齐,就是门上多了道撬痕,墙上那行字……”他咽了口唾沫,“看着像吓唬人。”
杨靖摸出烟袋锅,点上烟深吸一口。
烟味儿呛得他眯起眼,可脑子却转得更快了——偷粮是图利,吓唬人是图啥?
不就是怕信点体系立住了,断了某些人的财路?
“老刘,”他转头喊,“把这事儿记进《共信异录》,连纸一块儿贴信墙。”见刘会计发愣,他又补了句,“就写‘正月十九,柳树屯老赵家遇恐吓,粮未失,疑为阻信点流通’。”
“这……”支书有点犹豫,“贴出来不怕人说咱卖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