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老周头这样的......他指了指台上正拿铅笔比画签名位置的老周,人家是想当掌钥匙的。
张大山没接话,却把旱烟袋往火盆边磕了磕——火星子溅在雪地上,滋啦一声。
第三夜的夜校,老周头主动要求上台演练习题。
咱模拟个修磨坊换两捆柴的工单!他扯了扯皱巴巴的蓝布衫,像要上台唱戏,我当发起人,王大娘家二小子当见证人,刘会计您当承接人......
底下百姓哄笑成一团——老周头把见证人写成了见正人承接人承字少了一横。
王念慈却板着脸在本子上记:周主任首次全流程模拟,得分九分,扣一分因见证人签名太小。
老周头涨红着脸抢过评分条,宝贝似的夹进笔记本最里层:明儿我就去供销社借放大镜,保证把字写得比蚂蚁腿还细!
散场时雪下得紧,杨靖送老周头出门,就见他把笔记本揣进贴胸的衣兜,用绳子在腰上系了两圈。这比我当年娶媳妇收的礼单还金贵。老周头搓着冻僵的手笑,等我把社里的账理顺了,您带念慈姑娘来,我请你们喝新磨的豆浆。
转天晌午,李家洼支书裹着身老羊皮袄撞进院子,眉毛上还挂着冰碴子。
靖子,他把杨靖拽到墙角,声音压得像偷摸说私房话,县里有位领导看了你们的夜校,说规矩得由上定,哪能让民间教官僚他拍了拍怀里的布包,我在县城卖山货时听的,说是要派人来。
杨靖望着院里晾着的《联审规程》抄本,风一吹,纸页哗啦响得像敲梆子。
他突然笑了:刘叔,把咱那套结业证模板找出来。他转头对王念慈眨眨眼,得让老周头他们知道——学规矩不是抄,是考。
当晚,老周头捧着红纸上写的《联审夜校结业证》,手直抖。
证书中央端端正正盖着十屯共信的牛角印,底下写着经三晚学习,考核通过,具备联审资格。
这比我当年当供销社主任的任命书还沉。老周头摸着印泥的红,像摸着块热乎的火炭,明儿我就把这证书挂在柜台后头,王大娘家再来换盐,我让她先看这个!
张大山巡屯回来时,月亮已经爬上了信墙。
靖子,他凑到杨靖耳边,眼里闪着光,我今儿后半夜蹲供销社后屋——老周头在灯下刻蜡板呢!他比画着,那小印模刻的是周记共信,边上还雕了朵棉花,跟咱那牛角印一个纹路!
杨靖望着夜校窗口透出的光,那光穿过雪幕,把信墙上今日无假账的红蜡笔画照得发亮。
王念慈抱着新收的学员名单过来,发梢沾着细雪:明儿宣布联审学院挂牌,招生只认三样——一本真账、一颗诚心、一双手愿记。
刘会计搓着新写的招生简章,还是有点犯愁:万一有人学了皮毛,回去另搞一套咋办?
杨靖望着窗外,雪正化水,一滴一滴打在信墙上,像谁在往砖缝里填墨水。学歪了是他们的事,他轻声说,可光一照进来,黑屋子就再也关不上了。
正月初九夜里,雪化得更急了。
信墙上的水痕顺着今日无假账往下淌,倒像是谁在偷偷续写——
明日,会有光。
可没人知道,转天清晨,李家洼支书会带着三个裹呢子大衣的人,踩着化雪的泥路,急吼吼冲进平安屯的牌楼。
他们裤腿上沾着新鲜的泥点,领头那个手里攥着封文件,封皮上盖着醒目的红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