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冷那阵儿,张大山的羊皮袄毛领子结了层白霜。
他巡屯走到仓房后窗,忽觉眼皮跳了跳——窗纸漏出的光比往日更弱,却像根细针戳破了夜色。
老支书猫着腰凑近,柴垛子扎得裤腿发痒。
窗台上结着冰溜子,他踮脚一瞧,差点笑出声——里头蹲着个生面孔的小青年,裹着件露棉絮的灰棉袄,正就着油灯抄本子。
笔尖在纸上划拉得飞快,冻紫的手指每写几个字就往嘴里哈气,写错了也舍不得撕,用舌尖顶起棉袄袖子去擦,布料上沾着星星点点的墨迹,倒像朵开败的蓝花。
大冷天不睡觉,偷摸抄啥呢?张大山刚要开口,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摸了摸怀里——昨儿王念慈给的烤红薯还温乎着,半块掏出来,霜花往下掉。
他轻轻搁在窗台上,冰溜子地碎了一块,小青年猛地抬头,眼里惊得像撞了只兔子。
张大山冲他摆摆手,转身往雪地里走。
棉靴踩得积雪吱呀响,他嘴里嘟囔:比偷粮强。走出去十步又回头,见小青年正捧着红薯啃,腮帮子鼓得像仓鼠,油灯把他抄的纸照得透亮,上头歪歪扭扭写着联审三问:谁经手?
谁监督?
谁兜底?
杨靖是在早饭时听张大山说的。
他蹲在灶前添柴火,玉米饼子香混着松枝味直往鼻子里钻。那娃是双河屯老李家的小子,张大山蹲他对面,烟袋锅在手里转得飞快——自打说要戒烟,这东西倒成了玩具,抄本子抄得手都裂了,我瞅着怪心疼。
杨靖把最后一块玉米饼子推过去,突然一拍大腿:念慈!王念慈端着酸菜缸从里屋出来,蓝布围裙上沾着白面粉,
您给缝个厚棉布套子,杨靖掰着手指头数,要能装账本的,再在上头绣六个字——光明学,不算偷。他从兜里摸出半截蜡笔,再塞这个进去,省得抄错了没笔改。
刘会计正蹲门槛上磨算盘珠子,闻言一声把算盘摔在地上:小杨!
这要被说成散播非法文书......
叔您瞧,杨靖拽着他往打谷场走。
晨雾里,用麻绳绑在老槐树上的《联审规程》被风吹得哗哗响,纸边卷着,墨迹却清清爽爽——这是他前天让王念慈用浆糊刷了三遍的,规程在太阳底下晾了三天,谁都能看能学。
他抄的是阳光下的字,算啥偷?
刘会计摸着那纸,手指肚蹭过监督人需按手印的字迹,突然笑出了声:好小子,把日头当保人呢!
晌午的雪下得急。
赵文书的棉鞋刚踏进院儿,杨靖就闻见了股子油墨味——县里的通报总带着这股子味儿,像晒过的旧报纸。
杨兄弟,赵文书把怀里的蓝布包往桌上一放,哈出的白气在镜片上结了层雾,新通报,严禁跨屯串联,违者视同结党他摘下眼镜擦,声音压得像蚊子叫,可我交通报时,听见李科长拍桌子:百姓自愿学章程,算什么罪?
杨靖转身去灶房舀玉米糊,瓷碗碰得叮当响:赵哥您坐,热乎的。他把碗推过去,顺手将本《十屯异录台账》滑到对方面前,您帮瞅瞅,哪笔账经不起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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