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书舀玉米糊的手顿住了。
他翻开台账,第一页是柳树屯的牛棚支出:木料二十根,麻绳五捆,合计十二块三毛。再翻到县里下发的标准:牛棚建设需二十块整。他猛地抬头:你们这......
母牛下崽,崽养大卖钱,钱买饲料,杨靖掰着手指头数,去年柳树屯卖了两头小牛,一头换了木料,一头换了粮。
您说这牛棚,是用县上的钱盖的,还是用牛自己下的崽盖的?
赵文书没接话。
他翻得更快了,纸页响,最后停在副业收入那页——平安屯去年编筐、养蜂、晒山货,净赚两千三百四十六块。
他合上本子时,指节捏得发白。
临走时,赵文书把蓝布包往杨靖怀里一塞,压低声音:通报在里头。杨靖摸了摸,布包硬邦邦的——不是纸,是块折成小方块的纸。
等赵文书的背影消失在雪幕里,他展开那纸,背面铅笔字歪歪扭扭:风向未定,账要更亮。
夜里的仓房生了个火盆,火苗子响。
杨靖把那张纸往桌上一拍,张大山、刘会计、王念慈围了一圈,火光照得人脸膛发红。
账要更亮......刘会计摸着算盘珠子,突然噼里啪啦打起来,按县规,副业收入全上交,队里能留两成。
可咱们现在,上交三成,留七成给家家分粮分鞋——算盘珠子最后一响,像敲在人心上,去年家家存粮比前年多半袋,娃娃们的棉鞋没露过脚趾头。
王念慈伸手拨了拨火盆里的炭,火星子地窜起来:亮堂的账,捂不住的。
杨靖望着窗外。
那盏纸灯笼被新雪压得低垂,字的墨迹却比往日更清晰,光晕柔和得像块化不开的糖。
他摸了摸兜里的蜡笔,突然笑了:明儿让念慈多缝几个账本套子,外屯的娃要来抄,咱们就大大方方给。
刘会计把算盘往怀里一揣:我明儿就去刻块木印,光明学三个字,盖在每本抄本上!
张大山搓了搓手,烟袋锅又在手里转起来:要我说,等天儿再暖些......他突然顿住,瞥了眼杨靖,嘿嘿一笑,没啥,先把眼前的账弄亮堂了再说。
火盆里的炭地燃得更旺。
杨靖望着跳跃的火苗,心里突然想起前儿外屯老支书说的话:咱们结的是查账的党。现在他倒觉得,这更像把火——越多人围过来烤手,越烧得旺。
窗外的雪还在下,可黎明的天光已经透了进来。
杨靖摸着兜里的通报折纸,指腹蹭过账要更亮那行字,突然想起正月十八的大集。
他望着王念慈缝了一半的账本套,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等过了年......他轻声说,声音被火盆的噼啪声盖了大半,该让乡亲们看看,亮堂的账,能结出啥样的甜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