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廿三这天儿,天没亮透,平安屯的打谷场就冒起了烟。
杨靖哈着白气蹲在草垛边,看张大山把最后几页账本往铁皮箱里塞,箱盖上的红纸被他用浆糊抹得透亮,“平安屯副业账目试点申请书”十个字是王念慈拿毛笔写的,笔锋里还带着股子韧劲。
“大山叔,您那棉袄襟子都沾浆糊了。”杨靖憋着笑戳了戳张大山的后背。
这位副队长正猫着腰用麻绳捆箱子,闻言直起身子,后襟果然沾了块儿白,活像屁股上贴了张灶王爷。
“去去去,”张大山把麻绳甩得啪啪响,“等会儿上公社,你小子可别学王知青似的,逮着人就念账本子。”
刘会计抱着算盘从队部出来,棉鞋踩在雪壳子上吱呀响:“靖子,时辰不早了。”他眼镜片上蒙着层雾气,伸手一擦,露出眼底的血丝——昨儿后半夜他在热炕头翻了三遍账本,算盘珠子都拨出包浆了。
三人刚出屯口,天公就变了脸。
先是飘起细雪,接着转为冰碴子,打在脸上跟撒了把盐粒儿似的。
张大山把箱子往怀里拢了拢:“这鬼天气!”话音未落,冰碴子“噼里啪啦”砸在铁皮箱上,像有人拿筛子筛豆子。
杨靖二话不说脱了棉袄,刘会计也跟着扯下外罩,俩棉袄严严实实裹住箱子,只露出箱角的红纸条。
“靖子,这箱子金贵,可咱人也金贵啊。”刘会计冻得直搓手,手指节都发红了。
杨靖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老会计围了半圈:“咱人金贵,这账本更金贵——它是咱的底气。”张大山闷声笑:“得嘞,我老张今儿就当回护宝使者!”他把箱子往肩上一扛,冰碴子顺着帽檐往下淌,在棉袄前襟结了层薄冰。
到公社大院时,三个人活像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
张大山的棉裤腿结了冰壳,走起路来咔啦咔啦响;刘会计的眼镜片上全是白霜,摘下来哈了三口气才看清门牌号。
杨靖拍了拍箱子上的冰碴子,红纸上的字被冰水洗得更亮堂了。
公社主任的办公室飘着茉莉花茶味儿。
主任姓周,五十来岁,两鬓斑白,正捧着搪瓷缸子吹热气。
见三人进来,他抬了抬眼皮:“平安屯的?”
“周主任,我们来递试点申请。”杨靖把箱子往桌上一放,“这是咱屯去年全年的副业账本子,还有多交18%公粮的税票。”
周主任放下茶缸,翻开第一本账。
前几页是养猪、编筐的流水,翻到“婚助金”那页时,他的眉毛陡然立起来:“这是什么?给娶媳妇的补贴?”
“周主任您看这儿。”杨靖凑过去,手指点着账页下方,“这是王铁柱娶媳妇时,全屯十八户凑的份子,由五人联审小组监督,用的是集体副业赚的零头。铁柱他娘去年摔了腿,这钱里还扣了二十斤小米给老人家补身子。”他又抽出另一本泛黄的本子,“这是多交税的凭证,县税务局盖了章的。咱多交的粮,换了水泥修了屯西头的桥,您要是不信,现在就能派人去看——桥栏上还刻着‘公粮换桥’四个大字呢。”
周主任的手指在“五人联审”的签名上摩挲,那几个名字他认得,有老党员、有妇女队长,还有张大山的歪扭字迹。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