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裹着狗吠在夜里翻涌了半宿,杨靖裹着王念慈递来的棉袄蹲在灶前,火盆里的炭火星子噼啪炸响,映得他眼底的光忽明忽暗。
张大山那声立不立还在耳边嗡嗡响,可他盯着火盆里跳动的炭块,越看越像去年县革委会贴的大字报——红底黑字,刺得人眼睛疼。
奶奶说过,树大招风。他用拨火棍戳了戳炭堆,火星子溅到袖口,烫得他缩了缩手,百姓举火把是热乎心,可这火把要是烧到个人崇拜四个字......他摸了摸系统面板上闪烁的区域治理蓝图,那片原本空白的画布上,共信法碑四个大字正泛着警告的红光。
后半夜雪停了,杨靖趴在窗台上数星星,数到第三十七颗时,东边的天开始泛青。
他哈了口白气在玻璃上,用手指画了道歪歪扭扭的线——这是从屯口到仓房的路,足够三辆吉普车并排开进来。
靖娃子!张大山的大嗓门撞开院门时,杨靖刚把最后一块红薯干塞进嘴里。
他抹了抹嘴出门,就见三辆绿吉普像三只大铁壳子嵌在雪地里,车身上结着薄霜,引擎盖还冒着热气。
带头的眼镜干部正踩着张大山新铺的草垫子往仓房走,皮靴跟在雪地上敲出的响。
杨靖同志。眼镜干部转过脸,镜片上蒙着层白雾,听说你们要立碑?
杨靖立刻弯下腰搓手,指节冻得通红:领导您看这天儿!他指了指晒谷场,张大山昨晚没藏住的青石板正半埋在雪里,昨儿张副队长说要垫柴垛,家里娃子拿炭块在上面画着玩,写了啥的——您说这孩子,字儿歪得跟鸡爪挠的!
张大山在旁边急得直跺脚,刚要开口,刘会计突然咳嗽两声。
杨靖余光瞥见刘会计冲他使眼色,这才想起昨晚偷偷塞给刘会计的《共信法》抄本——他特意让王念慈用左手抄的,字迹歪歪扭扭,提议人那一栏空着,像块没填馅的窝窝头。
眼镜干部翻开抄本,指尖在联审观察员轮值表上顿了顿:这人选......
各屯自己推的!刘会计赶紧凑过去,袖口沾着墨迹,前儿西洼屯老周头还跟东头李婶子吵呢,说她家二小子算盘打得精,非让上观察员名单——您说这要真搞个人崇拜,能吵成这样?
王念慈端着热粥从灶房出来,瓷碗腾起的热气糊了眼镜干部一脸。
她指尖还沾着棉线,是方才赶工缝护膝留下的:领导喝口热乎的,这粥搁了红枣,甜着呢。
眼镜干部接过碗,吹了吹喝了一口,眉头总算松了些。
杨靖注意到他裤脚沾着泥——是刚从西洼屯过来的,那屯的泥地最黏脚。
他心里有数了:干部肯定暗访过,知道各屯为章程吵得面红耳赤,哪像搞崇拜的样子?
群众热情可贵。干部把空碗递给王念慈,但别搞虚头巴脑的。他转身要走,又回头看了眼青石板,这石头......
当柴垛垫脚!杨靖和张大山异口同声。
张大山的大嗓门震得房檐雪块扑簌簌往下掉,惊得王念慈手里的棉线团骨碌碌滚到干部脚边。
吉普车碾着积雪走了,张大山追着车屁股骂:啥虚头巴脑!
咱老百姓的心意能是虚的?他转身揪住杨靖棉袄领子,靖娃子,咱真不立了?
杨靖拽下他的手,指腹蹭过张大山粗糙的掌心——这双手昨天还在石碑上刻字,现在沾着石粉,白花花的像层霜。立,咋不立?他蹲下来扒拉青石板上的雪,但得换个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