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父亲突然停下脚步。他把小杨的手按在自己掌心,那些老茧像砂纸般粗糙。明年开春,爸带你去县城。父亲说,看看真正的火车。
小杨抬头望天,雪下得更急了。远处的田野白茫茫一片,像铺了层厚厚的棉絮。他忽然想起父亲信里的话:江边的芦苇黄了,风一吹,就像咱家灶台上的灰。
正月十五的清晨,小杨发现父亲在院子里挖坑。他蹲在旁边看,父亲把工地的安全帽、磨破的帆布手套、还有半截生锈的钢筋,都埋了进去。
留个念想。父亲说,可小杨看见他背过身去,肩膀轻轻抽动。那天晚上,父亲破天荒地喝了半杯酒,脸颊红得像灶膛里的火苗。
开春时,父亲又走了。这次他穿了双新胶鞋,走路时鞋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小杨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见父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土路的尽头。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像一群金色的蝴蝶。
那天夜里,小杨梦见自己站在江边。对岸的工厂冒着黑烟,江面上漂着油污。父亲穿着藏青色工装裤,正蹲在铁皮棚子里写信。信纸被风吹起,像一群白色的鸽子,飞向灰蒙蒙的天空。
小杨醒来时,发现枕头上湿了一片。窗外的月光很亮,照在父亲留下的那件旧棉袄上,上面的补丁像星星一样,闪烁着微弱的光。
2000年的冬天,中国有超过八千万农民工在城乡之间迁徙。他们像候鸟一样,带着对土地的眷恋和对城市的期待,在铁轨与公路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足迹。小杨的父亲只是其中一员,他的故事被雪覆盖,被时间遗忘,却永远刻在某个少年记忆的褶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