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罗薇薇毫不掩饰、火力全开的“逼问”,凌默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在心底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女孩,性格如火,眼神明亮,对叶倾仙的关心溢于言表,甚至带着点“护犊子”般的警惕。
有这样一个真心实意、会为朋友“冲锋陷阵”的舍友在身边,凌默确实为叶倾仙感到一丝欣慰。
在这异国他乡,纯粹的友情弥足珍贵。
然而,正如他所想,此刻绝非透露真实身份的时机。
他自己正身处全球舆论的风口浪尖,西方“捧杀离间”的阳谋还在发酵,任何与他相关的亲密关系暴露,都可能将叶倾仙卷入不必要的风暴和关注之中。
他来这里,是为了给予她宁静和陪伴,而非带来麻烦。
心思电转间,凌默脸上的表情已经调整到位。
他迎向罗薇薇审视的目光,眼神坦诚而平静,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面对陌生人打探私事时应有的礼貌性疏离,以及作为“表哥”对表妹朋友的温和。
他微微颔首,声音不高不低,清晰地传入罗薇薇以及躲在车后偷听的叶倾仙耳中:
“罗同学,你真的是倾仙的好朋友,这么关心她。”
他先肯定了一句,缓和了一下有些紧绷的气氛,然后才不疾不徐地解释道,
“我确实是倾仙的表哥,虽然不是血缘特别近的那种,但两家关系好,从小也算是一起长大的。
我一直在国内工作,这次正好有机会来欧洲出差,就顺路过来看看她。”
他的语气平稳自然,用词朴实,没有任何浮夸或闪烁,就像一个普通兄长在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罗薇薇听得一愣,心里的天平开始摇摆。
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这解释听起来很合理啊。
看这“叶傲天”的气质,确实不像学生,更像是已经工作了的。出差顺路看望表妹,太正常了。
可她想起昨晚电话里那声亲昵的“仙子”,还有那暧昧的“递毛巾”,心里那点疑虑就像野草一样顽强地冒出来。
她是个直性子,藏不住话,索性把心一横,直接抛出了“证据”:
“不对!”她上前半步,压低声音,但语气更加咄咄逼人,
“叶表哥,你别糊弄我!昨晚我打电话的时候,明明听到你叫她仙子!还说什么水很热,让她快去洗,还让她给你递毛巾!”
她紧紧盯着凌默帽檐下的眼睛,试图捕捉任何一丝心虚或慌乱:
“就算是表哥表妹,关系再好,也没有这样……这样说话的吧?这能是正常的表哥表妹?”
躲在车后的叶倾仙听到这里,脸颊烫得几乎要冒烟,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把罗薇薇的嘴堵上,同时心里又为凌默捏了一把汗。这个薇薇,也太刨根问底了!
然而,凌默的反应却完全出乎她们的预料。
他没有丝毫慌乱,甚至连眼神都没有闪烁一下。
反而露出一种略带无奈又觉得好笑的宽容表情,仿佛在看着一个因为误会而闹别扭的小妹妹。
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更加真诚,甚至带着点解释的耐心:
“罗同学,你真的是误会了。”他微微摇头,“仙子是我和家里几个长辈从小叫她的玩笑小名,因为她小时候就长得特别灵气,安安静静的像个小仙女。叫习惯了,改不了口。”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昨晚……我飞机晚点,她开车去接我,又在冷风里等我,我们还在外面走了走。
她体质偏寒,我怕她冻着,回到住处就催她赶紧去洗个热水澡暖暖身子。
毛巾是我自己粗心忘拿了,就喊她帮忙拿到浴室门口挂着。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可能当时环境安静,你电话里听着产生了歧义。”
他的解释环环相扣,合情合理,几乎无懈可击。
将一切暧昧的细节都归因于“习惯昵称”、“关心身体”和“日常疏忽”,完美地覆盖了所有“疑点”。
罗薇薇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反驳的话。
对方的态度太坦然了,理由也似乎都说得通。难道……真的是自己先入为主,想象力太丰富了?
毕竟叶倾仙那种性子,怎么可能轻易就和男人……还是自己表哥?这听起来更离谱啊!
她心里的怀疑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道我真的搞错了?”的自我怀疑和尴尬。
就在罗薇薇开始动摇,气氛略显僵持的时候——
叶倾仙恰到好处地从车后绕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和“办完事”的轻松,快步走了过来。
“薇薇,李教授说他没找我啊,你是不是听错了?”
她自然地走到两人中间,先是看了凌默一眼,眼神交汇间有只有两人才懂的安心,然后转向罗薇薇,“你们在聊什么呢?”
罗薇薇正处在自我怀疑中,看到叶倾仙“无辜”的表情,更觉得自己可能闹了个大乌龙。
她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干咳了一声:“啊?没找我吗?可能我听岔了吧……没聊什么,就跟叶表哥随便聊聊,熟悉一下。”
她看向凌默,眼神里的审视和敌意消退了大半,多了些不好意思:“那个……叶表哥,刚才不好意思啊,我就是……就是有点担心倾仙,她平时太单纯了,我怕她……”
“理解。”凌默温和地打断她,点了点头,“有你这样的朋友关心她,是她的福气。我应该谢谢你才对。”
这话说得漂亮,既给了罗薇薇台阶下,又表明了自己作为“家人”的立场。
罗薇薇顿时觉得这位“叶表哥”不仅长得帅,气质好,为人也很大气,心里的好感度噌噌往上涨。
误会解除,她立刻恢复了活泼的本性。
“哎呀,不说这个了!走走走,咱们快去画画!今天这光线特别好,再晚阴影就变了!”
她热情地招呼着,主动帮叶倾仙拿起一部分画具,又对凌默笑道,“叶表哥,你也来!我给你找个好位置,你可以看看我们怎么画,挺有意思的!”
一场差点引爆的“身份危机”,就这样被凌默滴水不漏的应对和叶倾仙恰到好处的“回归”化解于无形。
叶倾仙悄悄松了口气,和凌默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凌默则微微一笑,从容地跟上了两个女孩的脚步。
罗薇薇那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儿,显然不会因为凌默的一番“合理解释”就彻底偃旗息鼓。
她找了个由头,把叶倾仙拉到旁边几棵光秃秃的橡树后面,进行了大约十分钟的“二次审问”。
凌默远远看着,只见罗薇薇表情激动,手势丰富,时而叉腰质问,时而凑近逼视。而叶倾仙则大多时间低着头,偶尔小声解释几句,耳根红得即使在远处也能看出一二。
那副羞窘又无奈的模样,落在凌默眼里,竟觉得格外生动可爱。
约莫十分钟后,两人回来了。
罗薇薇的表情变得十分精彩,混合着巨大的困惑、残存的一丝怀疑,以及一种“难道世界真的如此单纯?”的自我怀疑。
她看看神色已经恢复平静的叶倾仙,又看看气定神闲坐在折叠凳上的凌默,最终像是认命般垮下肩膀,长长叹了口气。
“好吧……”她嘟囔着,声音不大,但足够让近处的两人听到,“可能……可能真的是我想多了。”
她挠了挠头,对着凌默露出一个略带尴尬但真诚的笑容,“叶表哥,不好意思啊,我这人就是有点……大惊小怪。
主要是倾仙她以前从来没这样过,我担心嘛!”
凌默宽容地笑了笑:“没关系,理解。”
罗薇薇见他态度这么好,心里那点别扭也散了,立刻又热情起来:“那说好了!表哥你难得来一趟,今晚我请客!我知道镇上有家餐厅,做的本地菜特别地道!倾仙也一起去!”
凌默没有拒绝,微笑着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罗薇薇摆摆手,算是把这篇翻了过去。
她心里虽然还有一丝丝说不清的异样感,但理智和眼前的“证据”都指向“表哥”这个合理解释,她只能选择相信。
插曲过后,三人找了处视野绝佳的位置。
前方是蜿蜒的河谷与远处的古堡,侧方有错落的枯树和岩石,构图层次丰富。
罗薇薇和叶倾仙熟练地支起画架,打开颜料盒,调色,起稿。
凌默则坐在叶倾仙侧后方稍远一点的位置,他面前没有画具,只是安静地坐着,像一个纯粹的观摩者。
一开始,罗薇薇还时不时瞟一眼凌默,或者找话题聊两句。
但渐渐地,当画笔触碰到画布,当色彩开始在调色板上混合,当眼前的风景与心中的构图开始呼应,属于艺术生的专注便接管了一切。
罗薇薇画风大胆,用色鲜明,她选择了一个颇有冲击力的仰角来描绘古堡,已经开始用大号的排刷铺陈天空与城堡暗部的大块色域,神情专注,眉头微蹙,偶尔会用笔杆抵着下巴思考。
而叶倾仙……
凌默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更多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背对着他,身姿挺拔而放松。那身素雅的衣袂在偶尔掠过的寒风中轻轻飘动。
她左手托着调色板,右手执笔,动作轻盈而稳定。
起稿的炭笔线条在她笔下流畅地延伸,寥寥数笔,便已勾勒出远山、河流与城堡的大致轮廓和空间关系,精准而富有韵味。
她的神情是凌默很少见到的另一种专注。
不是面对他时的羞涩欢喜,不是独自作画时的清冷孤高,而是一种沉静如水的、完全沉浸在创作世界里的状态。
眼神清澈而深邃,仿佛能洞穿景物表象,捕捉其内在的气韵与光影的律动。
阳光偏移,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
她偶尔会微微偏头,观察光线角度的变化,银白的发丝从木簪边滑落几缕,拂过她白皙的颈侧。
她抬手将其拢到耳后,动作自然而优美。
凌默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看着画笔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看着单调的画布逐渐被赋予灵气。
他忽然觉得,此刻的叶倾仙,比任何画作都要动人。
她本身,就是一幅行走的、活生生的艺术品,融合了极致的静美与内敛的创造力。
时间在画笔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
罗薇薇许是找到了更理想的局部角度,也可能是觉得三人挤在一起构图受限,她端着画板,抱着颜料箱,对叶倾仙打了个手势,便挪到了十几米外一块凸起的岩石旁,重新摆开阵势,很快又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
于是,这一小片安静的角落,便只剩下凌默和叶倾仙两人。
寒风似乎都识趣地绕开了这里,只剩下阳光带来的些许暖意,以及画笔与画布接触时发出的、富有节奏感的细微声响。
叶倾仙知道凌默就在身后。他的目光如有实质,落在她的背上,让她原本沉浸在创作中的心神,不可避免地分出一缕,系在他的身上。
这种感觉并不让她烦躁,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心和温暖,仿佛他的凝视是一种无声的陪伴与守护。
她画得更用心了,想要将此刻感受到的这份宁静与美好,也通过画笔传递到画布上。
凌默看着她微微紧绷又无比优美的背影,看着她因专注而微微抿起的唇瓣,看着阳光在她睫毛上跳跃出细碎的金光。
他忽然很想,离她再近一些。
不是身体上的靠近,而是……分享她此刻的世界。
他轻轻起身,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缓步走到了叶倾仙的身侧,然后,在她旁边稍后方一点的位置,蹲了下来。
从这个角度,他不仅能看清她画布上逐渐成形的风景,还能看到她调色板上那些精心调配的、灰调中透着丰富微妙变化的颜色,
更能清晰地看到她执笔时纤细手指的每一次运笔,看到她微微颤动的睫毛,看到她鼻尖上因为专注而渗出的一点点细密的汗珠,在冬日的阳光下晶莹可爱,
甚至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混合着淡淡颜料气息与自身清冷体香的独特味道。
他的靠近,带着体温和熟悉的气息。
叶倾仙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她没有转头,依旧看着画布,但脸颊却慢慢染上了一层薄红。
她能感觉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能感觉到他目光的流连。
这无声的、亲密的靠近,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她心跳加速。
凌默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蹲在一旁,像一个最忠实的观众,欣赏着画家与画布之间的对话,欣赏着……她。
冬日的山谷,寂静而辽阔。
两个身影,一站一蹲,在画架旁构成了一幅温馨而隽永的剪影。
远处的罗薇薇偶然抬头望向这边,看到这一幕,心里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又隐隐冒了出来,这“表哥”看“表妹”画画的眼神……是不是也太专注、太温柔了点?
但随即她又甩甩头,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色块。
也许,真的是自己太敏感了吧?
凌默静静地蹲在叶倾仙身侧,目光随着她的笔尖游走。
起初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画笔的沙沙声和山谷间偶尔掠过的风声。
过了一会儿,凌默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声开口,话题随意而自然,从眼前景物的色彩层次,聊到远处城堡建筑的历史风格猜测,再到不同光线下的阴影变化。
叶倾仙一边聆听,一边手中的画笔并未停歇,偶尔轻声回应,或因为他的某个新奇见解而眼眸微亮。
她的嘴角始终噙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这种感觉,对叶倾仙而言,美好得近乎虚幻。
最爱的人就在身侧,气息可闻,触手可及。
他们分享着同一片风景,交流着彼此对美的理解,他陪伴着她做她最热爱的事情。
没有外界的纷扰,没有身份的桎梏,只有阳光、画布、颜料,和他。
这曾是她内心深处连想都不敢仔细勾勒的梦。
如今,梦竟成了真。
她握着画笔的手指微微用力,指尖传来画布粗糙的质感,提醒她这一切并非幻觉。一股巨大的、几乎让她眼眶发热的幸福暖流,悄然席卷全身。
她悄悄吸了吸鼻子,将那份悸动压回心底,只想让此刻无限延长。
周围其他写生的同学大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或远或近,无人特意关注这个角落。
罗薇薇也正对着她的古堡“奋力拼搏”,无暇他顾。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了绘画本身。
叶倾仙终于忍不住,侧过头,看向凌默。阳光落在她眼中,映出清澈的好奇与炽热的渴望。
“你……在沙龙上画的那两幅画,”她的声音很轻,带着艺术信徒般的虔诚,“印象派,还有立体主义……我后来查了好多资料,也听教授和同学们讨论,但总觉得隔了一层。”
她顿了顿,眼神更加明亮:“那种对光影瞬间印象的捕捉,那种打破传统透视、从多角度解构重组物体的方式……太震撼了。
对我冲击最大的,其实是那种……观看和表达方式的彻底革新。
它不只是技巧,是思想。”
她说的有些急切,仿佛憋了很久:“看着《风沙中的星辉》一笔一笔出现……那种感觉,我现在都忘不了。
至于《客厅》……我只在网上看过模糊的照片,但已经足够让人惊叹。”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纯粹的、对艺术探索的向往,没有任何功利或吹捧,只是一个顶尖的美术生面对全新艺术境界时,那种最本能的兴奋与求知欲。
“凌默,”她第一次在“外面”这样叫他,虽然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清晰,“你能不能……跟我讲讲?关于这两种画法,你是怎么想的?如果……如果用它们来画眼前的风景,会是什么样子?”
她问得小心翼翼,却又充满期待,像极了渴望得到导师点拨的学生。
凌默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星光,心中柔软。他喜欢她谈及艺术时这份纯粹的热情,喜欢她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