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证据吗?”林峰的声音很平静。
“有,但不完整。”陈国华从档案袋底层抽出几张银行流水单的复印件,“这是当年那个私人账户的部分流水,显示有几笔大额资金转入,时间就在补偿款发放前后。但这些钱很快又转走了,最终流向难以追踪。而且……”他苦笑,“当时很多账目都是手工记录,后来档案室又‘失火’过一次,很多原始凭证没了。”
林峰仔细看着那些流水单。数字、日期、账户名……虽然模糊,但脉络清晰。这是一条隐形的利益输送链,一端连着被征地的农民,一端连着当时的权力掌控者。
“当时没人举报吗?”
“有,但都被压下去了。”陈国华叹了口气,“那个年代,发展是硬道理,一切都要给招商引资让路。有几个坚持上访的村民,后来……要么突然‘想通了’,要么举家搬走了。”
林峰合上文件,沉默良久。阳光在桌面上缓慢移动,从这头挪到那头。
“这些材料,现在能作为证据使用吗?”他问。
“单独看,分量不够。”陈国华实话实说,“时间太久,关键证人缺失,资金链不完整。但如果配合其他证据,比如当时的会议纪要、经办人的证词,还有……”他顿了顿,“如果能找到当年那些村民,也许能拼出更完整的图景。”
“那些村民,还能找到吗?”
“我们一直在找。三年前王启明出事前,就在查这个。他当时已经找到了几个关键证人,可惜……”陈国华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清楚。
林峰想起躺在医院里成了植物人的王启明,心头沉了沉。这位素未谋面的副处长,用生命揭开了一个口子,但代价太大了。
“陈书记,如果我需要你们配合,对这些历史问题进行一次全面的、公开的复查,可以吗?”林峰直视着对方。
会
陈国华犹豫了一下:“公开复查,动静很大。刘省长那边……”
“不需要针对任何人,只是对历史遗留的土地问题进行全面梳理,给老百姓一个交代,也给未来发展扫清障碍。”林峰的话说得很圆融,“这也是落实中央关于‘解决历史遗留问题’的要求。”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陈国华思索片刻,点点头:“如果是这个名义,可以。但需要省委主要领导的同意。”
“我会和孙书记汇报。”林峰站起身,收起档案袋,“这些材料,我先借阅一下。”
“小心保管。”陈国华也站起来,送到门口时,低声补充了一句,“林省长,这条路不好走。当年那些人,如今都在要害位置。”
“我知道。”林峰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军人的坚毅,“但路再难,总得有人走。”
离开纪委办公楼,坐进车里,林峰没有立刻让司机开车。他坐在后座,看着窗外秋日午后的街景,行人、车辆、商铺……寻常的人间烟火。
档案袋沉甸甸地放在腿上,里面装着的不仅是一些泛黄的纸张,更是一段被掩埋的历史,一群人的苦难,还有某种至今仍在延续的不公。
手机震动,是秦风发来的加密信息:“目标(徐)已于13:20分驾车离开北阳,方向向南。是否拦截?”
林峰回复:“放行,远距离跟踪,记录其最终去向和接头人。注意安全,对方可能有反跟踪能力。”
放下手机,他闭上眼睛。徐文斌跑了,这在意料之中。设备被扣,身份即将暴露,不跑才是傻子。但跑,也意味着心虚,意味着他们这条线确实有问题。
现在,手上有三条线索:设备这条技术线,历史问题这条旧账线,还有即将开始的评估这条正面战线。三条线相互交织,指向同一个核心——云顶湖项目背后的利益网络和境外渗透企图。
车缓缓启动,汇入车流。林峰睁开眼,看向窗外逐渐西斜的太阳。秋日的夕阳总是格外绚烂,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金红。
晚上六点,他准时回到家。刚打开门,就闻到厨房飘来的饭菜香气,还有小毅兴奋的声音:“爸爸回来了!快来看我的种植箱2.0!”
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一个半米见方的透明箱体,里面分层种植着生菜、小番茄和几株草莓。箱体侧面连接着复杂的线路和传感器,一块小小的显示屏上跳动着温度、湿度、光照强度等数据。
“爸爸你看!”小毅献宝似的操作着一个平板电脑,“我改进了算法,现在系统可以根据植物生长阶段自动调节营养液配比!而且加入了图像识别,能早期发现叶片病害!”
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脸上是纯粹的兴奋和自豪。姜欣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笑着摇头:“一下午就捣鼓这个,作业都还没写呢。”
“马上写!”小毅吐了吐舌头,又转向林峰,“爸爸,你说我的项目要是拿去参加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能拿奖吗?”
“当然能。”林峰认真地看着儿子的作品,心里涌起一股温暖,“不过要拿奖,还得把数据记录做规范,把创新点讲清楚。需要爸爸帮忙吗?”
“不用!我要自己完成!”小毅挺起小胸脯,“许薇阿姨说了,搞科研最重要的是独立思考和严谨态度。”
一家人围着那个小小的种植箱,讨论着技术细节,笑声在客厅里回荡。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万家灯火次第点亮。
晚饭后,小毅去写作业,姜欣收拾厨房,林峰走进书房。他打开台灯,将纪委带回的档案一份份摊开在书桌上,开始仔细研读。
泛黄的纸张在灯光下呈现出岁月的痕迹,那些手写的签名、模糊的印章、潦草的数字……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段被遗忘的往事。
看着看着,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份2004年的会议纪要复印件上。那是当时开发区扩建项目协调会的记录,参会人员名单里,刘万山的名字排在第三位,职务是“北阳市副市长”。
纪要中提到:“关于征地补偿标准,会议决定参照2003年省政府相关文件执行,具体操作由市国土局和开发区管委会负责落实。”
但附件里的补偿协议,标准明显低于2003年的文件规定。
林峰拿起红笔,在几个关键处做了标记。然后打开电脑,登录内部系统,调阅2004年那份省级文件。对比之下,差异更加明显。
这不是工作失误,这是故意为之。
他继续往下翻,又找到几份银行流水单的复印件。那些资金流转的路径虽然曲折,但大致方向清晰:补偿款从财政账户拨出,经过开发区管委会的过渡账户,然后一部分消失,一部分转入私人账户,最后……流向境外。
金额不大,几十万、上百万,在当时的背景下也不算巨款。但性质恶劣——这是用老百姓的土地换来的钱,进了私人的腰包,还可能流到了外面。
书房里安静无声,只有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和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夜渐渐深了,窗外的灯火稀疏了许多。
林峰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站起身走到窗边。小区里很安静,偶尔有晚归的车灯划过。小毅房间的灯还亮着,估计还在赶作业。
他拿起手机,给秦风发了条信息:“当年云顶湖征地涉及的村民名单,能找到吗?尤其是那些坚持上访过的。”
很快回复:“正在找,已经有眉目了。当年有十几户比较强硬,后来都陆续搬离了原籍。我们追查到了其中三户的下落,分别在邻省和南方。”
“想办法接触,但要谨慎,确保安全。重点了解当时补偿款发放的详细情况,有没有人威胁过他们。”
“明白。”
放下手机,林峰重新坐回书桌前。台灯的光晕笼罩着那些泛黄的文件,也照亮了他坚毅的侧脸。
历史不会说话,但证据会。正义也许会迟到,但不会缺席。
窗外,秋夜深浓,星辰渐起。漫长的夜晚之后,曙光终将来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