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
她摇摇头,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光标在资金流向图上移动,开始标注可疑节点。工作是最好的麻醉剂,能让人暂时忘记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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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半,东海省商务厅三楼会议室。
处务会刚开了二十分钟,气氛已经有些凝滞。顾清晏坐在长桌中段,面前摊开着一摞数据报表,她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但握着钢笔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
王志刚坐在主位,四十出头的年纪,微胖,戴着金丝眼镜,说话时总喜欢用手指轻叩桌面。“……所以,数据核查工作要稳妥推进,不能影响全省外贸大局。有些企业,可能确实存在数据水分,但我们要考虑背后的原因——就业、税收、产业链配套。如果一刀切地挤水分,可能会导致企业外流、就业下滑,这个责任谁担得起?”
他环视会议室,目光在顾清晏脸上多停留了两秒:“清晏同志是核查组的副组长,工作很认真,这一点值得肯定。但有时候,太认真了反而会适得其反。我们要讲政治,顾大局。”
这话说得很重了。会议室里其他几位副处长和科长都低下头,有的翻文件,有的摆弄茶杯,没人接话。
顾清晏放下钢笔,抬起头,声音平静如水:“王处长,我理解您的顾虑。但数据核查是省长办公会定下的工作,也是中央巡视组关注的重点。如果我们发现有问题却不上报,才是真正的不讲政治。”
王志刚脸色一沉:“清晏同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不讲政治?”
“我没有这个意思。”顾清晏语气依旧平稳,“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远洋商贸’虚增出口额40亿,这是确凿的数据;‘东海新视界’在舆情报告中故意扭曲事实,这也是确凿的证据。如果我们因为担心‘影响大局’就视而不见,那才是对东海外贸长远发展的不负责任。”
“你——”王志刚差点拍桌子,但深吸一口气,还是压住了火气,“好,就算这些数据有问题,那也要循序渐进地处理。可以先发整改通知,给企业缓冲期,而不是一上来就曝光、处罚。这样会吓跑其他企业!”
“可是王处长,”顾清晏翻开另一份文件,“‘远洋商贸’从三年前就开始虚增数据,我们给过缓冲期,发过整改通知,结果呢?他们变本加厉,去年虚增额比前年还多了15%。对于这种屡教不改的企业,如果我们还一味地‘缓冲’,只会助长歪风邪气。”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是一场针锋相对的对决。
王志刚盯着顾清晏看了好几秒,忽然笑了,只是笑意很冷:“清晏同志,看来你很有原则。那好,我交给你一个任务——写一份关于‘适当放缓数据核查节奏’的建议方案,明天上午交给我。这是处务会的集体决定,你要服从。”
这是赤裸裸的刁难了。让她这个核查组副组长,写一份反对核查的建议方案。
顾清晏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好的,王处长。我会按时交稿。”
会议草草结束。其他人匆匆离开,顾清晏最后才收拾文件。走出会议室时,王志刚在走廊上等她,压低声音说:“清晏,我知道你有原则,但官场不是非黑即白。有时候退一步,是为了进两步。你还年轻,前途无量,别因为一时意气毁了自己。”
顾清晏看了他一眼,眼神清澈而平静:“谢谢王处长提醒。但我认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如果连数据真实都可以妥协,那我们工作的意义在哪里?”
说完,她抱着文件转身离开,背影挺直得像一杆标尺。
回到办公室,关上门,顾清晏才靠在门板上,轻轻吐出一口气。刚才在会上她表现得镇定,但手心已经沁出了冷汗。
手机震动,是林峰发来的加密短信:“情况如何?”
顾清晏快速回复:“王志刚让我写‘放缓核查’方案,意在试探或陷害。我准备将计就计,方案中会嵌入真实数据作为对比,暴露其荒谬。另,监控显示王志刚电脑今早访问了‘东海新视界’内部服务器,疑为谢文远准备舆论材料。”
几秒钟后,林峰回复:“将计就计很好,但注意安全。方案写完后先发我过目。舆情的事我知道了,正在安排应对。”
顾清晏看着这条消息,心里踏实了些。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那几棵银杏树,金黄的叶子在秋风中摇曳。
有些战斗,注定孤独。
但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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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东海市郊,一处清静的茶楼包间。
林峰到的时候,周岚已经在等着了。她今天穿了一身浅灰色职业套装,头发挽成发髻,正低头看手机,听到开门声抬起头,脸上露出温婉的笑容。
“等久了?”林峰在她对面坐下。
“刚到十分钟。”周岚给他倒了杯茶,“从邻省过来,高铁一个半小时,比你方便。”
林峰接过茶杯,仔细看了看她:“你瘦了。”
“最近省里也在推产业升级,压力不小。”周岚笑了笑,“不过听说你这边更热闹?常委会上跟谢文远正面交锋了?”
“消息传得真快。”
“官场就这么大。”周岚放下手机,“我这次来,是给你带个人——陈启明,启明科技集团的董事长。他正好在东海考察,听说你在这儿,想见见你。”
“启明科技?”林峰在脑海里搜索这个名字,“是做军工配套的那家?”
“对。陈启明四十五岁,哈军工毕业,早期在航天系统工作,后来下海创业。现在集团年营收过百亿,主要做特种材料、精密加工、工业软件。”周岚介绍道,“最重要的是,他有家国情怀。这些年一直想投资半导体,但找不到合适的项目和人。”
正说着,包间门被敲响。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推门进来,穿着简单的夹克衫,寸头,眼神锐利,走路带风。
“周省长,林省长,久等了。”陈启明声音洪亮,握手很有力,“我刚从‘华夏芯’那边过来,跟温总工聊了一个小时。”
林峰有些意外:“你去过‘华夏芯’了?”
“去了。”陈启明坐下,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温总工带我看了生产线,看了技术方案,也说了现在的困境。林省长,我就直说了——‘泰山’芯片的技术,值这个价。”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过来:“这是我的投资意向书。启明科技愿意投资20亿,不要控股权,只要技术合作和优先采购权。另外,我在精密加工领域有些资源,可以帮‘华夏芯’联系国内的设备厂商,看看能不能通过工艺改造,弥补设备精度不足。”
林峰翻开意向书,条款清晰,条件优厚,而且没有任何附加的政治条件。他抬起头,看着陈启明:“陈总,这么优厚的条件,为什么?”
“三个原因。”陈启明伸出三根手指,“第一,我看好‘泰山’芯片的技术路线,它解决了车载芯片的安全痛点,这是真创新。第二,我信周省长的人品,她推荐的人,错不了。第三……”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沉:“我在航天系统干了十年,见过太多被卡脖子的时刻。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我有能力,一定要投真正做核心技术的企业。现在我有这个能力了,‘华夏芯’又正好需要。这是缘分,也是责任。”
林峰沉默地看着这份意向书,再看向陈启明坦诚的脸,忽然笑了:“陈总,你知不知道,现在投资‘华夏芯’风险很大?外资在打压,设备被断供,舆论在围攻。你的20亿,很可能打水漂。”
“知道。”陈启明也笑了,“但做生意哪有没风险的?我投的不是现在,是未来。我相信华夏的新能源汽车产业一定会起来,也相信像‘华夏芯’这样的企业,只要熬过这一关,前途无量。”
周岚在旁边轻声说:“林峰,启明是实在人。他在邻省投资过好几个硬科技项目,都是长期持有,从不急功近利。”
林峰合上意向书,伸出手:“陈总,欢迎加入。”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陈启明的手掌粗糙,有老茧,是长期在一线工作的痕迹。
“另外,”陈启明松开手,又从包里拿出一个u盘,“这是我收集的国内精密设备厂商名录,还有几个退休老专家的联系方式。其中有一位,是当年‘908工程’光刻机项目的老总师,现在八十多了,但脑子还清楚。如果需要,我可以引荐。”
林峰接过u盘,感觉沉甸甸的。这不是简单的商业合作,这是一份信任,一份托付。
三个人又聊了半小时,敲定了下一步的合作细节。临走时,陈启明说:“林省长,资金一周内到账。设备的事,我明天就带团队去七〇三所,一起研究改造方案。三个月太久了,我们争取一个月搞定。”
送走陈启明,包间里只剩下林峰和周岚。窗外下起了细雨,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
“谢谢。”林峰轻声说。
“谢什么,我又没做什么。”周岚看着他,“倒是你,眼圈都黑了,这几天没睡好吧?”
“还好。”林峰揉了揉眉心,“就是觉得……时间不够用。”
“慢慢来。”周岚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常委会上顶住了压力,楚老那里拿到了专家名单,现在又有了陈启明的投资。三条战线,都有突破。”
她的手很暖,林峰没有抽开。“但谢文远不会罢休。今天王志刚又在刁难顾清晏,谢文远的儿子还跟‘灰狐’扯上了关系。这场仗,才刚开始。”
“我知道。”周岚收回手,语气变得坚定,“但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苏曼,夏灵,许薇,楚月……还有温知秋、顾清晏、沈梦予,我们都在。只要方向是对的,再难的路,也能走下去。”
林峰看着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青岚庄园的那个夜晚。那时候她说:“林峰,这条路很孤独,但我陪你。”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在。
窗外的雨渐渐大了,茶楼里传来古筝的乐曲声,悠扬婉转。这个下午的时光很短暂,但足够让人喘口气,积蓄力量。
离开茶楼时,雨还没停。周岚要赶傍晚的高铁回邻省,林峰送她到车站。进站前,周岚忽然回头:“对了,夏灵那边,专题片《东海芯片:绝境中的亮光》已经拍完了初稿。她说明天送来给你看,先在内参播放。”
“好。”林峰点头,“让她注意安全,最近东海不太平。”
“她知道。”周岚笑了笑,转身走进车站。
林峰站在雨中,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然后转身走向停车场。手机震动,是夏灵发来的消息:“片子剪好了,明早到东海。等着看本姑娘的力作吧!”
看着这条充满活力的消息,林峰嘴角微微上扬。
是啊,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这场三线作战,才刚刚开始显露出锋芒。
而他要做的,就是带领这支看不见的军团,打赢这场硬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