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七日,清晨六点五十分,半岛酒店1708套房。
谢浩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晨雾中渐渐苏醒的金融街。他穿着睡袍,手里端着一杯黑咖啡,已经站了二十分钟。手机就放在旁边的茶几上,屏幕不时亮起,显示着来自纽约、香港、新加坡的未接来电。
茶几上摊开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份加密的资产清单。清单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他在美国的公司股权和投资组合,价值约八千万美元;第二部分是东海本地的房产和商铺,登记在母亲和几位远亲名下,价值约五千万人民币;第三部分是……一个海外信托基金,受益人写着“x.w.y”的缩写。
窗外,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酒店地下停车场入口。谢浩眯起眼睛,看着那辆车消失在视线里。他认得那个车牌——省纪委的车。
不是巧合。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苦涩在舌尖蔓延。昨晚的家宴,父亲谢文远看似平静,但眼神深处有一丝他从未见过的焦虑。饭桌上,父亲问了他在美国公司的情况,问了最近接触的人,还特意提到“最近国内监管趋严,境外资金流动要特别注意合规”。
那是在提醒他。
手机震动,这次不是来电,是一条加密信息:“货已备齐,今晚十点,老地方见。确认安全后回复。”
发信人显示“w.c.”——威廉·陈。
谢浩盯着这条信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没有动作。窗外,太阳终于冲破晨雾,金融街的玻璃幕墙反射出刺眼的光芒。那光芒太亮,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他最终没有回复,而是删除了信息,关掉了电脑。转身走进卧室,开始收拾行李。不是离开,而是做离开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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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八点十分,东海省政府大楼。
林峰刚进办公室,秦风的内线电话就打了进来:“头儿,谢浩今早六点就醒了,在窗前站了二十分钟,一直在看金融街。七点十分,他收到一条加密信息,李锐正在破译。七点半,他开始收拾行李,但只是整理,没有装箱。”
“继续监控。”林峰放下公文包,“他今天有什么安排?”
“上午十点约了律师,在酒店咖啡厅见面。律师是‘君合国际’的合伙人,就是代理德瑞克斯专利诉讼的那家律所。下午两点,约了东海银行私人银行部总经理,谈‘资产配置优化’。晚上……还没安排。”
林峰眉头微皱。谢浩一回国就密集安排这些会面,目的很明确——处理资产,准备后路。而且找的律师是德瑞克斯的代理方,这中间有没有关联?
“查一下这个律师和威廉·陈有没有交集。”林峰说,“另外,监控谢浩今天所有通讯。特别是和境外联系的部分。”
“明白。”
挂掉电话,林峰走到窗前。阳光很好,但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他看着楼下院子里那几棵银杏树,金黄的叶子在风中摇曳,有些已经落在地上,铺成一片。
秋天就要过去了。
杨学民敲门进来:“省长,温总工来了,在接待室等您。她说专利诉讼的应诉材料准备好了,想请您过目。”
“让她进来。”
温知秋进来时,手里抱着厚厚一摞文件。她今天穿了身深灰色职业装,头发扎成低马尾,脸上化了淡妆,但眼圈还是有些发黑。
“林省长,这是我们的应诉材料。”她把文件放在桌上,“一共三部分:第一部分是技术对比分析,证明‘泰山’芯片的安全隔离模块与赛睿科的专利有本质区别;第二部分是法律论证,引用国际专利法的‘等同原则’和‘反向教导’条款;第三部分是专家意见,我们找了国内外七位顶尖的芯片架构专家出具了支持函。”
林峰翻开材料。每页都密密麻麻,图表、公式、法律条文交叉排列,专业性很强。他快速浏览了摘要部分,然后看向温知秋:“准备得很充分。王老师那边呢?”
“王老师的专利无效宣告申请,昨天已经正式提交了。”温知秋说,“他说复审委员会已经受理,按照程序,开庭前会有一次听证。如果听证结果有利于我们,赛睿科可能会撤诉。”
“很好。”林峰合上材料,“温总,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但我要提醒你,专利官司只是第一关。就算赢了,对方还有可能在其他领域找麻烦。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知道。”温知秋点头,“陈启明总也提醒过我。他说商场如战场,从来没有一劳永逸的胜利。但我们每赢一次,对手的成本就增加一分,我们的阵地就稳固一分。”
林峰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心里有些欣慰。这个女人,终于从绝望中走出来了,而且变得更坚强。
“去吧。”他说,“好好准备开庭。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
温知秋离开后,林峰拿起内线电话:“杨秘书,让顾清晏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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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省纪委大楼。
顾清晏坐在赵建国书记的办公室里,面前摊开着一份刚整理出来的线索图。图上用不同颜色的线条连接着几十个名字和公司,中心位置是“谢文远”,延伸出去的线密密麻麻,像一张精心编织的蛛网。
“赵书记,这是我这几天梳理出来的。”顾清晏指着图上的一条红线,“这条线最有价值——谢文远的秘书张明,他表弟的公司‘东海新视界’,在过去三年里,通过虚增广告费的方式,从‘星海科技’‘东海置地’等企业转移了超过两千万资金。这些资金的最终流向……”
她顿了顿,指向图的另一个角落:“部分进入了张明妻子在海外开设的账户,部分……进入了谢浩在美国的公司,作为‘投资款’。”
赵建国戴着老花镜,仔细看着那条红线,脸色越来越严肃:“证据确凿吗?”
“资金流水是确凿的。”顾清晏说,“‘东海新视界’的账本我们已经拿到,每一笔都有记录。至于资金最终用途,还需要进一步调查。但至少可以证明,谢文远的秘书参与了利益输送,而且金额巨大。”
“好。”赵建国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清晏同志,你提供的这些线索非常重要。但我要提醒你,谢文远是省委副书记,动他需要确凿的证据链,不能有丝毫差错。你继续深挖,但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要打草惊蛇。”
“我明白。”顾清晏点头,“另外,我还有一个发现。在核查外贸数据时,我发现德瑞克斯过去三年在东海的投资,有近三分之一是通过‘远洋商贸’这样的代理公司操作的。这些代理公司的实际控制人……”
她翻开另一份文件:“都和张明有间接关联。也就是说,德瑞克斯在东海的投资,很可能有一部分流向了谢文远的关系网。”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窗外的阳光照进来,灰尘在光柱中飞舞。
赵建国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这个发现……很关键。如果德瑞克斯的投资涉及利益输送,那谢文远的问题就不仅是经济问题了,还涉及利用外资政策为个人谋利。这是严重的政治问题。”
他看向顾清晏:“这份材料,除了你和我,还有谁知道?”
“没有了。”顾清晏说,“数据是我一个人分析的,原始材料都在加密硬盘里。”
“好。”赵建国站起身,“硬盘交给我。你继续做你该做的事,但这件事,暂时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包括林峰同志。不是不信任他,是程序需要。”
顾清晏怔了怔,但还是点头:“好的,赵书记。”
她把硬盘交给赵建国,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赵建国叫住她:“清晏同志。”
“嗯?”
“注意安全。”赵建国的眼神很严肃,“我安排两个人暗中保护你。这段时间,尽量不要单独行动。”
顾清晏心里一紧,但脸上依然平静:“谢谢赵书记关心,我会注意。”
走出省纪委大楼时,阳光正好。顾清晏抬头看了眼天空,湛蓝如洗,没有一丝云。但她知道,这晴朗不会持续太久。
暴风雨就要来了。
而她,正站在风暴眼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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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一点,高新区“华夏芯”公司。
陈启明和温知秋站在车间里,看着生产线全速运转。改造后的设备已经连续工作了三十六个小时,良品率稳定在百分之八十八,产量达到了预期目标。
“温总,代工厂那边我也谈妥了。”陈启明看着手里的生产报表,“三家代工厂,月产能加起来四万片,加上我们自己的六万片,十万片的订单……能按时交付了。”
温知秋长长舒了口气,靠在墙上:“总算……看到希望了。”
“不只是希望。”陈启明笑了,“是实实在在的成果。温总,你知道吗,今天早上我又接到两个新订单,都是国内的新能源车企。他们看了央视的专题片,主动联系我们要样品。如果测试通过,明年的订单量还要翻一倍。”
“真的?”温知秋眼睛亮了。
“当然。”陈启明收起报表,“所以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松口气,而是加把劲。生产线要再优化,成本要再降低,技术要再突破。我们要让‘泰山’芯片不仅活下来,还要活得很好,活得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温知秋看着他,忽然问:“陈总,您为什么这么帮我们?三十亿的投资,这么大的风险……”
陈启明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我父亲是哈军工的第一批毕业生,一辈子都在做军工科研。我小时候,他经常跟我说,咱们国家在很多领域被人卡脖子,就是因为核心技术不掌握在自己手里。他退休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看到国产的高精度数控机床量产。”
他顿了顿,看向窗外的生产线:“我父亲去年去世了。临走前,他拉着我的手说:‘启明啊,爸这辈子没做成的事,希望你能做成。’所以我现在做企业,不只是为了赚钱,也是为了完成他的心愿。”
温知秋眼眶红了。她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个同样在科研战线奋斗了一辈子的老工程师。临终前,父亲说:“知秋啊,芯片是工业的粮食,咱们一定要有自己的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