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三日,下午四点,新加坡圣淘沙。
威廉·陈的别墅坐落在岛屿南端的悬崖上,三面环海,只有一条私人道路通往外界。别墅设计极具现代感,大片落地玻璃将海景尽收眼底,但此刻所有的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
书房里,威廉·陈正坐在宽大的实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从集装箱里取出的文件。他戴着一副细框眼镜,手里拿着放大镜,一页一页仔细阅读。灯光调得很暗,只有书桌上的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文件内容触目惊心——星海科技过去十二年的真实账目,每一笔见不得光的交易都记录在案;谢文远关联企业的完整名录,股权结构清晰到每个代持人的名字;氢能项目背后的利益输送网络,涉及德方、中方官员、中间商,金额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更致命的是,里面还有几份手写的备忘录,记录了谢文远在不同场合说过的话:“东海湾这块地必须拿下,不管用什么方法”“德方那边要打点到位,钱不是问题”“林峰是个麻烦,要想办法让他知难而退”……
这些备忘录没有署名,但从笔迹和用词习惯看,应该是谢文远的秘书张明记录的。
威廉·陈看完最后一份文件,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窗外的海浪声隐约传来,一声声拍打着悬崖,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他拿起卫星电话,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响了五声后,对方接起,但没有说话。
“东西收到了。”威廉·陈用英语说,声音低沉,“比想象的还要糟糕。谢文远这头猪,留下了太多痕迹。”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经过变声处理的电子音:“能清理干净吗?”
“很难。”威廉·陈摇头,尽管对方看不见,“这些文件是原始记录,很多交易都有纸质凭证。即使把这些文件销毁,银行流水、合同副本、证人证言……太多漏洞了。而且,刘伟既然敢复制这些文件,说明他手里还有备份。”
“刘伟……”电子音重复这个名字,“处理掉。”
“已经在做了。”威廉·陈说,“但他在香港,行动受限。我们的人正在找机会。”
“尽快。”电子音命令,“另外,那些文件里有没有提到我们?”
“间接提到了。”威廉·陈翻到其中一页,“有几笔资金通过离岸公司转入了我们在开曼的账户。虽然用了多层掩护,但如果专业团队追查,还是能查到关联。”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叹,像电流干扰的杂音:“谢文远这颗棋子,看来保不住了。启动b计划,切割所有联系,销毁所有证据。氢能项目暂停,德方那边你去安抚。”
“那东海这边的布局……”威廉·陈问。
“暂时收缩。”电子音说,“等这阵风过去再说。记住,你的首要任务是确保自己的安全。必要的时候,可以离开新加坡。”
“明白。”威廉·陈顿了顿,“不过,我建议再观察几天。巡视组在东海只有三个月,如果他们查不到确凿证据,谢文远也许能撑过去。这颗棋子经营了二十年,就这么放弃太可惜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更长时间。窗外,海浪声越来越大,似乎起风了。
“给你一周时间。”电子音最终说,“如果一周内局势没有好转,立刻切割。这是命令。”
“是。”
电话挂断。威廉·陈坐在黑暗里,许久没有动。台灯的光晕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他走到窗前,拉开一丝窗帘。外面,夕阳正沉入海平面,将天空和大海染成一片血红。远处的货轮像黑色的剪影,缓缓驶过。
二十年前,他受命来到亚洲,建立“灰狐”在华夏东南沿海的网络。谢文远是他发展的第一个高级别棋子,也是最成功的一个。二十年经营,从副市长到省委副书记,谢文远为他提供了无数情报,打开了无数渠道,也输送了无数利益。
现在,这颗棋子可能要废了。
威廉·陈感到一丝惋惜,但更多的是冷静。在“灰狐”的字典里,没有忠诚,只有利用价值。当一颗棋子的价值小于风险时,就该果断舍弃。
他走回书桌前,开始整理文件。这些证据太致命,不能留,但也不能简单销毁——万一将来需要用它们来制衡某些人,或者作为谈判筹码呢?
威廉·陈将文件重新装盒,搬进地下室的保险库。这个保险库有三重防护,能抵御火灾、水浸甚至小型爆炸。放好文件,他设定了七十二小时倒计时——如果七十二小时内他不来重置,保险库会自动启动销毁程序,将里面的一切化为灰烬。
做完这一切,他拨通了另一个号码:“安排飞机,明天上午飞瑞士。另外,通知我们在东海的所有人,进入静默状态,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有任何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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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香港中环。
刘伟从律师事务所出来后,没有回酒店,而是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下午的阳光透过高楼间隙洒下来,在拥挤的人行道上切割出明暗分明的界线。他混在人群中,像一滴水融入大海。
但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始终没有消失。
走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他假装系鞋带,蹲下身,用眼角的余光扫视身后。三米外,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男人正在看手机,但手机屏幕是黑的。十米外,一个穿着灰色夹克的中年妇女在橱窗前驻足,但目光没有落在橱窗里的商品上。
至少两个人。
刘伟的心跳加快。他站起身,继续往前走,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加快。前面就是地铁站入口,他快步走下台阶,汇入人流。
站台上人很多,他挤在人群中,等待着列车进站。列车呼啸而来,停下,门打开,人群涌进涌出。刘伟随着人流挤进车厢,找了个角落站着。
车门关闭,列车启动。透过车窗,他看到站台上那两个身影——鸭舌帽男人和灰色夹克妇女,正焦急地四处张望,然后快速跑向楼梯,大概是去下一层站台拦截。
刘伟松了口气,但只松了一秒。因为车厢另一头,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的男人正朝他走来,眼神冰冷,右手插在口袋里。
那口袋里,很可能有枪。
刘伟浑身冷汗,大脑飞速运转。下一站是金钟,站台很大,出口多,也许有机会……
但黑色皮衣男人越来越近,只有五米、四米、三米……
就在这时,列车突然剧烈晃动,紧急制动。乘客们惊叫起来,东倒西歪。刘伟趁机挤到另一节车厢,回头看去,黑色皮衣男人被倒下的乘客挡住了路,正愤怒地推开人群。
列车慢慢停下,广播响起:“因前方信号故障,列车暂停运行,请乘客保持冷静……”
车门打开,乘客们涌向站台。刘伟混在人群中,快步走向出口。他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往前挤。
走出地铁站,外面天色已暗。华灯初上,中环的街道车水马龙。刘伟拦了辆出租车,上车后大口喘气。
“先生,去哪里?”司机问。
刘伟愣了下。酒店不能回,律师事务所可能也被监视了,他还能去哪里?
“去……去太平山顶。”他胡乱说了一个地方。
车子启动,汇入车流。刘伟从后视镜里观察,没有车跟踪。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想给张律师打电话,但犹豫了。万一电话被监听呢?
最终,他编辑了一条加密短信:“我被跟踪,需要帮助。位置:中环往太平山路上。”
发送给了张律师给的紧急联络号码。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保持移动,不要停。我们在山顶缆车站安排接应。车牌粤z·a8888,黑色奔驰。”
刘伟握紧手机,像握着一根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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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东海省政府大楼。
林峰正在听取沈梦予和顾清晏的联合汇报。办公室里气氛凝重,白板上画满了资金流向图和人物关系图。
“我们冻结了‘东海文化基金会’的账户,但只追回三千七百万。”顾清晏指着白板上的一个节点,“另外三亿资金,大部分已经通过地下钱庄转移到境外。我们正在与国际反洗钱组织合作,尝试追查,但希望不大。”
沈梦予补充:“氢能项目那六亿拆迁款的流向,我们已经基本摸清。其中四亿进入了张明家族控制的离岸公司,另外两亿通过复杂的股权交易,最终进入了谢文远儿子谢浩在美国的公司。”
“有证据吗?”林峰问。
“银行流水、股权变更记录、资金转账凭证,都有。”沈梦予说,“但这些都是间接证据,要形成完整的证据链,还需要证人口供。比如,需要张明承认他侵吞了拆迁款,需要谢浩承认他收到了这笔钱。”
林峰沉思片刻:“张明那边,省纪委已经对他采取了措施。但谢浩在美国,我们鞭长莫及。”
“还有一个突破口。”顾清晏说,“王志刚。他虽然交代了一些问题,但还在隐瞒。如果我们能让他开口,指证谢文远,那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赵书记那边审讯进展怎么样?”林峰问。
“不太顺利。”顾清晏摇头,“王志刚咬死只说自己的问题,涉及谢文远的一概不说。他说,说了就是死路一条。”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下来,城市的灯光一盏盏亮起,像一片倒置的星空。
这时,杨学民敲门进来,脸色严肃:“省长,香港那边传来消息,刘伟在交出u盘后被人跟踪,现在正在逃亡。我们驻港机构已经派人接应,但情况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