芯片断供,资金断裂,舆论围攻,政治孤立。四条绞索,每一条都在收紧。而他,似乎已经无路可走。
林峰站起身,走到办公室角落的小冰箱前,拿出一瓶冰水。拧开瓶盖,仰头灌了几口。冰冷的水顺着喉咙滑下,刺激得胃部一阵痉挛。但他需要这种刺激,需要让自己清醒。
重新坐回桌前,他打开邮箱,一封封看那些未读邮件。有省发改委报来的“半导体产业风险评估报告”,结论是“建议暂缓大规模投入”;有工信厅转来的“外资企业撤离情况通报”,显示过去一周有三家外资企业中止了在东海的投资计划;还有网信办发来的“舆情监测日报”,数据显示关于“华夏芯”和林峰的负面信息占比已经超过百分之七十……
每一封邮件,都是一块石头,压在心上。
凌晨一点,走廊里传来保安巡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整栋大楼彻底安静下来,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林峰放下手中的笔,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吊灯没有开,只有台灯的光在头顶的天花板上投出一片模糊的光晕。他想起很多事——想起在特种部队时第一次执行任务,想起转业后第一次走进政府大楼,想起推动“华夏芯”项目时那些不眠之夜,想起温知秋在实验室里熬红的眼睛,想起顾清晏在病房外颤抖的肩膀,想起沈梦予在江边流下的眼泪……
他做了很多,但好像……还是不够。
手机在手里握了很久,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最终,他解锁屏幕,点开加密通讯录,找到了那个标注为“岚姐”的号码。
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停顿了整整一分钟。
然后按下。
铃响了六声,接通。周岚的声音带着睡意,但很快清醒:“林峰?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
“姐……”林峰开口,声音沙哑得自己都陌生,“我是不是……太急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你说什么?”周岚轻声问。
“我说……我是不是太急了。”林峰闭上眼睛,“不该这么急着推‘华夏芯’,不该这么急着和外资摊牌,不该这么急着……触动那么多人的利益。如果慢一点,稳一点,也许……就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
窗外的夜色深沉如墨。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悠长而苍凉。
周岚没有立刻回答。林峰能听到电话那头轻微的呼吸声,还有……翻身下床的声音。
“林峰。”周岚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你还记得你在山河省矿难时说的话吗?”
林峰一怔。
“那次矿难,矿井塌方,十三个人被困在地下。”周岚慢慢说,“你在现场指挥救援,三天三夜没合眼。第四天,救援遇到瓶颈,所有人都说希望渺茫,劝你放弃。你站在矿井口,浑身是泥,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你说……”
她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你说:‘只要底下还有一个人,我就不会放弃。只要还有一个人,就要救。’”
林峰的手握紧了手机。
“后来你亲自带救援队下井,找到了最后三个幸存者。”周岚说,“你知道当时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这个男人……真是又倔又傻。明明可以交给专业救援队,明明可以等更安全的方案,但他非要亲自下去,非要冒那个险。”
电话那头传来倒水的声音,然后是周岚喝水的轻响。
“但也就是因为这份倔,这份傻,那三个人才活了下来。”她的声音温柔下来,“林峰,你现在问我是不是太急了。我告诉你:是,你是急了。但急有错吗?芯片被人卡脖子,不急行吗?外资随时可能撤离,不急行吗?八千多万东海人等着产业升级、等着过上好日子,不急行吗?”
“可是姐……”林峰的声音有些发颤,“我现在……好像撑不住了。”
“那就休息一下。”周岚说,“但休息完了,还得站起来。林峰,你听我说——你现在看到的,是芯片断供,是资金断裂,是舆论围攻,是政治孤立。但我看到的,是温知秋和她的团队在生产线停了之后,还在实验室里通宵做实验;是沈梦予在银行拒绝授信之后,还在一个一个打电话找资金;是顾清晏在父亲病床前,还在整理证据材料;是陈启明在股价腰斩之后,还在组织企业自救……”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还有我。我在邻省,但我的眼睛一直看着东海。林峰,你不是一个人。你背后有整个东海,八千多万人。你在为他们战斗,他们也在用各自的方式支持你。只是……你可能暂时看不见。”
林峰的视线模糊了。他抬手抹了一把眼睛,手背湿了。
“姐……”他的声音哽咽。
“哭吧,哭出来会好受点。”周岚的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子,“但哭完了,该干的事还得干。林峰,我认识的你,不是个会认输的人。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
电话那头传来周岚起身走动的声音,然后是拉开窗帘的声音:“我这边天还没亮,但东方已经有点泛白了。林峰,你知道黎明前什么时候最黑吗?就是天亮前那一刻。熬过那一刻,天就亮了。”
林峰抬起头,看向窗外。东海市的夜空依然是深沉的黑色,但东方的天际线……好像真的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光。
“姐,谢谢你。”他说。
“谢什么。”周岚轻笑,“赶紧把眼泪擦干,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记住:只要底下还有一个人,你就不能放弃。现在,东海底下有八千万人。”
电话挂断。
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下来。林峰坐在椅子上,眼泪无声地流了一会儿。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
抬起头,镜子里的人眼睛红肿,但眼神……重新有了光。
他走回办公桌前,抽出纸巾擦干脸和手。然后打开电脑,新建一个文档。
标题栏,他敲下一行字:《关于请求国家支持东海半导体产业突破封锁的紧急报告》。
光标在屏幕上闪烁。林峰的手指放在键盘上,停顿了三秒,然后开始敲击:
“尊敬的中央领导:当前,以‘华夏芯’为代表的东海半导体产业,正遭遇前所未有的国际围堵和技术封锁。美方商务部将‘华夏芯’列入实体清单,禁止所有美方技术出口;德瑞克斯等外资企业单方面终止合作;境外资本协同做空相关上市公司;国内部分舆论质疑自主创新路线……多重压力叠加,东海半导体产业面临生死存亡的考验。”
“然而,压力之下,我们更加清醒地认识到:核心技术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暂时的困难不能动摇我们走自主创新道路的决心。相反,这恰恰证明我们走对了路——只有当你有能力威胁到别人的垄断地位时,别人才会不遗余力地打压你……”
键盘的敲击声在深夜里清脆而坚定,像战鼓,像心跳。
窗外,东方的天际线,那一丝微光正在慢慢扩大。
天,快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