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道稳定器启动，捕获倒计时三分钟。”
张维的声音在舰桥里响起，平稳得像在读操作手册，但林长青注意到他推了三次眼镜——每次紧张时，他都有这个习惯性动作。
主屏幕上，曙光星的画面占据了中央位置。现在它不再是一个遥远的红色光点，而是一个巨大的、充塞视野的球体，表面纹理清晰可见，像一颗布满血管的眼球在黑暗中凝视着他们。飞船即将进入环绕轨道，这是五年来最重要的机动——太慢会被星球的引力弹开，太快则会一头扎进大气层。
“减速至轨道速度。”林长青说，“启动所有扫描阵列。”
苏雨晴坐在他旁边的指挥席上，手搭在高高隆起的腹部。距离预产期还有十五天，但医生说随时可能分娩。她的呼吸有些急促，不只是因为紧张——在微重力环境下怀孕的最后阶段，横膈膜被挤压，呼吸本就困难。
“所有阵列就绪。”王晓雨报告，“光学、红外、微波、雷达、粒子探测器……共四十七套扫描系统，准备就绪。”
“释放探测器集群。”林长青下令。
舰桥外，飞船腹部裂开十二个发射口。每个发射口都弹出一个直径三米的球形探测器，它们像蒲公英的种子般散开，向着不同方向、不同轨道飞去。这些探测器将在未来七十二小时内，绘制出曙光星的第一张完整地图。
“探测器分离成功。”赵刚监控着发射序列，“轨道参数正常，数据传输通道建立。”
主屏幕分裂成十几个小窗口，每个窗口都显示着一个探测器传回的实时画面。从不同角度、不同高度看过去，曙光星展现出复杂的面貌。
第一个窗口是可见光波段。暗红色的星球表面像生锈的铁板，布满了深浅不一的色斑。一些区域是近乎黑色的深红，可能是富含铁矿的平原；另一些是橘红色，可能覆盖着某种矿物尘埃。极地地区有明亮的白色斑块——冰盖。
“放大北极区域。”李静说。她已经从恢复区回到了生态监测站，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睛亮得惊人。
画面放大。白色斑块扩展成一片覆盖着细微纹理的冰原。冰层不是地球那种纯净的白色，而是掺杂着淡红和浅褐的条纹，像某种抽象画。
“光谱分析显示，冰层中含有大量铁氧化物和硅酸盐尘埃。”张维调出数据，“厚度……平均约一百二十米，最厚处超过三百米。含水量估算……”他停顿了一下，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如果全部融化，可形成覆盖整个星球表面、深度约三米的海洋。”
舰桥里响起一阵吸气声。三米听起来不多，但对于一个被认为极度干燥的星球来说，这是惊人的储量。
“但融化需要能量。”王晓雨提醒道，“而且释放出的大量水蒸气会加剧温室效应，短期内会让气候更恶劣。”
“长期来看是好事。”李静盯着那些冰层，“水是生命的基础。有水，就有改造的可能性。”
第二个窗口是红外热成像。星球表面呈现出复杂的温度分布——赤道地区是暗红色的高温区，温度高达摄氏六十度；两极是深蓝色的低温区，零下四十度。但有些地方出现了异常：某些深谷底部，温度比周围高出二十度以上。
“地热活动。”林长青指向那些热点，“地下有热源。可能是活跃的地质构造，也可能是放射性元素衰变。”
“地热意味着能源。”伊万诺夫的声音从工程台传来，“如果能在那些区域建立基地，我们可以利用地热能，减少对飞船能源的依赖。”
第三个窗口是雷达探测。电磁波穿透稀薄的大气，绘制出星球表面的三维地形图。数据流如瀑布般刷新，舰桥里的大型全息投影仪开始构建模型。
一个立体的、旋转的曙光星缓缓成形。
它的表面比想象中更崎岖。巨大的峡谷网络像血管般遍布全球，最深的一条峡谷从赤道延伸到南纬三十度，深度超过十公里——是地球科罗拉多大峡谷的三倍。山脉连绵起伏，最高峰的高度估计超过两万米，是珠穆朗玛峰的两倍还多。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赤道附近的一个巨大盆地。它几乎是一个完美的圆形，直径约八百公里，边缘陡峭，底部平坦得异常。
“撞击坑？”赵刚问。
“不像。”张维放大那个区域，“撞击坑会有中央隆起和辐射状的裂痕。这个盆地……边缘太整齐了，底部太平坦了。更像是……”
“地质塌陷。”林长青接过话头，“可能是地下洞穴系统坍塌形成的。也可能是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地质过程。”
他闭上眼睛。天眼通的能力缓缓展开，像无形的触须，延伸向那个盆地。
感知很模糊。距离太远，中间隔着几百公里的大气层，还有飞船本身的电磁干扰。但他还是“看”到了一些东西——
能量流动。在那个盆地的深处，有一种微弱但持续的放射性信号。不是自然的放射性元素衰变，而是某种……规律的脉动。
就像心跳。
他睁开眼睛。“派遣三号探测器，重点扫描那个盆地。调整轨道，最低飞行高度五十公里。”
“五十公里？”张维抬头，“大气层会干扰信号，而且……”
“执行。”林长青的声音不容置疑。
张维点点头，开始输入指令。三号探测器改变轨道，向着盆地俯冲。
第四个窗口切换到大气成分分析。数据像瀑布一样滚动：
“二氧化碳：95.7%……氮气：3.1%……氩气：0.8%……甲烷：0.3%……水蒸气：0.06%……其他痕量气体：0.04%……”
“氧气呢？”王晓雨问。
“低于检测限。”张维说，“小于百万分之五。”
“比预期的还低。”李静皱眉，“这意味着在建立封闭生态系统之前，我们无法在户外活动。必须全程穿着防护服。”
“大气压力呢？”
“地表平均压力：1.8个标准大气压。因为二氧化碳密度更大，实际感觉会更‘重’。”
“风速？”
“赤道地区有稳定的东西向气流，风速每小时三十到五十公里。两极地区较平静。但有季节性风暴的迹象——在某些区域，风速可能超过每小时一百五十公里。”
一个个数据出现，描绘出一个严酷的世界：高辐射，稀薄氧气，极端温度，狂暴的风。每一个数据都在增加挑战清单的长度。
但舰桥里没有人表现出绝望。相反，每个人的表情都越来越专注，越来越……兴奋。
因为这就是他们来的原因。
如果这是一个已经准备好的天堂，那就不需要他们了。正是因为这里严酷，不友好，充满挑战，他们的专业知识和五年的航程才有意义。
“看这里。”王晓雨忽然指向一个窗口。那是微波探测器的数据，显示地下结构。“赤道地区，地下五十到一百米深度，有连续的、高含水层信号。”
画面放大。一条蓝色的“河流”在地图上蜿蜒，从一座山脉的地下延伸到那个圆形盆地边缘。
“地下河？”李静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更可能是含水层。”张维修正道，“但确实，有液态水存在。温度……摄氏十到十五度。可能是地热加热的。”
“有生命迹象吗？”苏雨晴轻声问。
所有人安静下来。这是最关键的问题，也是最危险的问题——如果这个星球已经有本土生命，那么人类的到来就是入侵，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而如果完全没有生命，那也意味着这里的条件对生命来说过于极端。
张维调出生物探测器的数据。这些探测器能捕捉到极其微弱的生物信号：代谢产物，细胞碎片，甚至是dna或类似物的痕迹。
屏幕上的曲线几乎是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