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还未完全染红地平线,林长青已经站在了营地东侧的观测台上。
他双手按在金属栏杆上,闭上眼睛,深呼吸。曙光星的空气即使经过防护服过滤,依然带着一种独特的质感——稀薄,干燥,像吸进肺里的不是气体,而是某种细腻的粉末。但这不是他此刻关注的重点。
天眼通的能力在意识深处缓缓展开。
像沉睡的巨兽苏醒,像深潭投入石子,涟漪由内而外扩散。最初的感知是模糊的——营地本身的能量场,生活舱的电力流动,太阳能板的能量吸收,还有十个人类生命散发出的微弱但独特的生物信号。这些干扰如同背景噪音,需要被识别、被过滤、被暂时搁置。
林长青调整着呼吸节奏。每一次吸气,感知范围扩大一分;每一次呼气,感知精度提高一度。这是五年航行中无数次练习形成的本能,是在“星瞳”辅助下反复磨炼的技巧。
噪音逐渐褪去。世界的另一层面貌开始显现。
首先是脚下的大地。
土壤不是均质的。在红色粉尘覆盖之下,土壤层呈现清晰的层次结构——表层是细小的矿物颗粒,平均粒径零点五毫米,主要成分是氧化铁和硅酸盐,厚度约二十厘米。往下,颗粒逐渐变粗,夹杂着玄武岩碎屑,再往下是完整的玄武岩基岩。
但在这些物理结构之外,林长青“看”到了更多。
能量流动的痕迹。
像叶脉,像血管,像神经网络。纤细的能量通道在土壤和岩石中穿行,有些深达数百米,有些只在地表附近。这些通道不是笔直的,而是蜿蜒曲折,遵循着某种流体力学或地质应力的规律。在通道交汇处,能量密度更高,形成微弱的“节点”。
林长青记下了几个主要节点的位置。这些地方可能是未来钻探或能源利用的关键点。
接着是水。
不是含水层中那些集中的液态水,而是更分散、更微妙的水分分布。在土壤颗粒之间,在岩石微小的孔隙里,在那些能量通道的内壁,存在着极其微量的水分子。它们不是静止的,而是在缓慢移动——随着温度梯度,随着能量流动,随着地下微弱的气压变化。
这种移动形成了一种循环。极其缓慢,可能需要数年甚至数十年才能完成一次完整的循环,但它确实存在。这意味着这个星球的表层地质系统不是完全死寂的,它还在运行,还在进行着物质和能量的交换。
林长青将注意力转向那些水体微生物。
感知变得困难了。微生物太小,生命信号太微弱,像黑暗中遥远的萤火虫。他需要将感知精度提到极限,同时过滤掉所有其他干扰。
找到了。
在营地西北方向约五百米处,地下三米深的一个微型孔隙中,聚集着一群微生物。它们的生命信号极其微弱,几乎与环境背景辐射融为一体,但确实存在——一种规律的、周期性的能量代谢脉动。
林长青仔细观察着它们的代谢模式。不是光合作用,也不是地球常见的化学合成,而是一种更原始、更基础的能量获取方式:直接利用地热梯度驱动的离子交换。电子在矿物表面和细胞膜之间传递,产生微弱的电位差,驱动着最简单的生命活动。
数量不多,活性很低,但它们在活着。
在扩展感知范围,林长青发现了更多这样的微生物群落。它们分布在地热活跃区域,集中在特定的矿物类型周围,像是选择了最适合自己生存的微环境。有些群落大一些,可能有数万个个体;有些很小,只有几十个细胞。
但它们形成了一个网络。通过地下水的缓慢流动,通过孢子的随风飘散,这些微生物群落在整个平原上建立了稀疏但广泛的分布。
这是一个原生生态系统。简单,原始,脆弱,但确实存在。
林长青睁开眼睛,在数据板上记录下这些发现。坐标,分布范围,估计数量,代谢特征。每一项都可能影响未来的改造计划——他们需要保护这些本土生命,同时又要引入地球生物。平衡点在哪里,还需要更多研究。
“有发现?”
苏雨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慢慢走上观测台,一只手扶着栏杆,另一只手护着腹部。晨光在她防护服的面罩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很多发现。”林长青将数据板递给她,“微生物的分布比我们预想的广泛。整个平原的地下都有它们的踪迹。”
苏雨晴浏览着数据,眉头微微皱起。“这意味着我们的改造必须更谨慎。任何大规模的施工或环境改变,都可能影响到这些原生生态系统。”
“是的。”林长青点头,“但另一方面,它们的存在证明了这个星球的某些环境参数是适合生命的。我们的改造工作会有一个基础。”
苏雨晴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投向远方的平原。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将大地染成深浅不一的红色。“我有时候会想……我们到底有没有权利这么做?改造一个已经有生命——即使是微生物生命——的星球?”
这个问题很重。林长青没有立即回答。他也在想同样的事情——人类以什么身份来到这个世界?是访客?是殖民者?还是……入侵者?
“我们没有选择。”他最终说,“地球的资源有限,人类需要新的生存空间。但我们可以做到尊重——尊重这里的生命,尽量减少对原生生态的干扰。改造,但不毁灭。”
“平衡很难。”苏雨晴轻声说。
“但必须尝试。”
他们并肩站了一会儿,看着晨光中的荒原。风开始增强,卷起地面的红色粉尘,在空中形成一道道缓慢移动的雾墙。
“你继续工作吧。”苏雨晴说,“我去医疗舱做检查。”
林长青目送她离开,然后重新闭上眼睛。
这一次,他将注意力转向大气。
感知空气流动比感知固体和液体更难。气体没有固定的结构,分子时刻在运动,形成复杂多变的湍流和涡旋。但天眼通的能力不依赖于传统感官,它直接感知能量和物质的分布与运动。
大气层在“眼前”展开。
首先是成分分布。二氧化碳主要集中在离地表三公里以下的高度,浓度随高度增加而缓慢下降。氮气分布相对均匀。甲烷和其他痕量气体则集中在特定区域——那些地热活跃区上空,像是从地下渗出的。
然后是流动模式。赤道地区的东西向气流确实存在,但在近地表处,气流受到地形强烈影响。山脉的背风面形成稳定的涡旋,峡谷中产生加速的通道流,平原上的气流则相对平缓但持续不断。
林长青特别注意到了那些“风廊”——地形形成的天然风道。有些风廊宽达数百米,风速是周围地区的两到三倍。这些地方不适合建设,但可能适合放置风力发电机。
他还“看”到了即将到来的变化。
在高层大气中,一股能量正在积聚。不是风暴,而是一种更缓慢、更大尺度的气压调整。根据流动模式推算,大约在七十二小时后,地表风力会增强百分之五十,并持续十二到十六小时。
他记下了这个预测。营地需要提前加固。
大气感知完成后,林长青将注意力转向最深层的目标:地质构造。
这需要穿透数百米甚至数千米的岩层,需要将感知精度和范围都推向极限。他调整呼吸,让心跳放缓,让精神进入更深的专注状态。
意识向下沉。
穿过土壤层,穿过风化岩层,穿过完整的玄武岩基岩。
世界在“眼前”变得不同。不再是均质的黑暗,而是充满了结构和纹理。岩层不是平静的,它们在缓慢运动——不是板块运动那种剧烈的构造活动,而是更温和的、热驱动下的塑性流动。
在约八百米深度,林长青“看”到了一个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