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血,泼洒在静水平原上。
林长青站在生活舱外,看着这座一夜之间建立起来的临时营地。充气模块在黎明中泛着银白色的微光,像一朵金属花朵绽放在红色荒原上。三座六边形舱体通过密封通道连接,组成一个简易但功能完备的前哨站——他们把它命名为“希望哨站”。
名字是苏雨晴起的。昨晚睡前,她忽然说:“就叫希望吧。因为这是我们在这里的第一个家,也是所有后续可能性的起点。”
现在,希望哨站在晨光中静默着。舱体外壁上凝结着细密的霜花——夜晚温度降至零下二十五度,空气中的微量水汽在表面冻结成奇异的晶体图案。
“温度正在回升。”王晓雨从舱门走出来,手里拿着数据板,“目前地表温度零下五度,预计两小时内升至零上。白天最高温度可能达到十五度。”
林长青点点头。他蹲下身,用手指抹过地面上的红色粉尘。粉尘很细,像磨碎的铁锈,在手套上留下暗红色的痕迹。“土壤样本分析完成了吗?”
“李静在实验室舱处理。”王晓雨说,“初步结果显示,矿物质含量丰富,但缺乏有机质和氮磷钾等植物必需元素。好消息是ph值接近中性,不需要大规模酸碱调节。”
“本地材料呢?”林长青看向不远处堆积的暗色岩石。那是昨晚工程队员从周边采集的玄武岩样本,准备测试作为建筑材料的可行性。
“抗压强度测试正在进行。”赵刚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他正在材料实验区工作,“第一批样本表现不错,但需要处理表面的风化层。如果可行,我们可以少运一些地球建材,节省运输成本。”
成本。这个词在另一个星球上听起来有些奇怪,但现实如此——从地球运输一公斤材料到曙光星,成本相当于同等重量黄金的数倍。就地取材不仅是效率问题,更是生存问题。
林长青走向材料堆积区。岩石大小不一,从拳头大到半人高的都有,颜色从深灰到近黑,表面布满气孔——典型的火山玄武岩。他拿起一块较小的样本,在手中掂了掂。重量比地球上的玄武岩轻一些,可能是成分差异。
“孔隙率较高,但可以通过熔融重塑提高密度。”赵刚从实验舱探出头,防护面罩上凝结着呼吸产生的水雾,“我们正在测试几种方案。如果能用太阳能聚焦熔炼,就可以实现完全本地化的建材生产。”
“需要多久?”
“初步测试今天完成,如果顺利,一周内可以建立小型试验生产线。”
“加快进度。”林长青说,“我们必须在第一场风暴到来前,建起更坚固的永久性建筑。”
根据大气模型预测,曙光星的赤道地区在三个月后可能迎来季节性风暴。风速可能超过每小时一百五十公里,携带大量沙尘。充气模块能承受的最大风速只有每小时一百公里,他们需要更坚固的庇护所。
林长青离开材料区,走向营地边缘。那里,张维正在架设通讯天线——一根十五米高的可伸缩金属杆,顶部装有全向信号收发器。天线已经竖起一半,在晨光中投下细长的影子。
“信号测试怎么样?”林长青问。
张维没有回头,专注地调整着基座的固定螺栓。“和轨道上的飞船连接稳定,延迟约零点三秒。但和地球的量子通讯……”他顿了顿,“还是老问题,偶尔会有数据包丢失。距离太远了。”
六十万亿公里。即使是最先进的量子纠缠通讯,在如此距离上也会受到宇宙背景辐射的干扰。数据可以传,但做不到实时对话。他们和地球的每一次通讯,都要等待数分钟甚至更久才能收到回复。
“能维持基本通讯就行。”林长青说,“重点是和轨道飞船、探测器的联系不能断。”
“这个没问题。”张维终于固定好螺栓,直起身,“只要天线不被风暴吹倒,我们可以保持全天候连接。”
营地另一侧,医疗舱里,苏雨晴正在做晨间检查。她躺在简易检查床上,陈医生用便携超声仪扫描她的腹部。
屏幕上,胎儿的图像在灰度噪点中隐约可见。七个月大,在微重力环境下发育得比预期稍快,但所有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心脏在跳动,四肢在活动,偶尔还会做出吮吸手指的动作。
“他很健康。”陈医生说,声音里带着职业性的平静,但眼角有细微的笑纹,“心率每分钟一百四十次,胎动正常。就是有点活跃——昨晚踢了你多少次?”
“数不清。”苏雨晴微笑,“特别是看到星空的时候,动得特别厉害。他可能也喜欢看星星。”
陈医生收起仪器,帮助苏雨晴坐起来。“再有两个月。不过我要提醒你,在微重力和新环境下,分娩可能会提前。我们要做好随时接生的准备。”
“医疗设备齐全吗?”
“基础设备有。但如果出现并发症……”陈医生顿了顿,“我们需要在预产期前,至少建起一个具备完整医疗功能的生活区。现在的医疗舱太小,只能应急。”
苏雨晴点点头。她穿好防护服内衬,慢慢站起身。腹部的重量让她动作有些迟缓,但还能承受。零点三倍重力确实减轻了不少负担。
“林队长在吗?”陈医生问,“我需要和他谈谈医疗区的建设优先级。”
“他在外面。”苏雨晴说,“我正要去找他。”
她走出医疗舱,晨光让她眯起眼睛。营地已经活跃起来——有人在做早间巡查,有人在检查设备,有人在准备早餐。简易厨房设在生活舱一角,用的是高效电热板,加热包装食品。
食物的香气飘出来。虽然只是脱水复水的粥和营养块,但在寒冷的早晨,热食的诱惑是巨大的。
林长青在营地中央,和李静、王晓雨围着一张展开的全息地图讨论。地图显示着静水平原及周边区域的地形,上面标满了各种颜色的标记。
“这里,距离营地一点五公里,有一个天然洞穴入口。”李静指着地图上的一个蓝色标记,“探测器显示洞穴深度约三十米,内部空间稳定,温度常年保持在十度左右。如果扩建,可以作为风暴避难所,或者低温储藏室。”
“安全吗?”林长青问。
“结构扫描显示岩层稳固。但需要实地勘察确认。”
“今天下午去。”林长青说,“赵刚,你带两个人,穿戴全防护装备。有任何异常立即撤回。”
“明白。”
“然后是这里。”王晓雨指向地图东侧,“我们之前发现的地下含水层,在营地东北方向三公里处。昨天发射的钻探机器人传回数据,确认有液态水,储量可观。但盐分含量高,需要淡化处理。”
“淡化设备什么时候能到?”
“下一批补给飞船两个月后抵达,会带来大型反渗透系统。在那之前,我们可以先用小型设备生产生活用水,但量不会太大。”
“优先保证饮用水。”林长青说,“其他用途的水可以循环利用。”
讨论持续了半小时。每个问题都需要解决方案,每个决策都影响着营地的未来。林长青听着,问着,决定着。他的大脑在处理信息的同时,天眼通的感知始终保持着开启状态——不是全力运转,而是一种持续的、温和的背景感知。
他能感觉到营地下方地热能的流动,像缓慢流淌的温水。感觉到不远处那个地下空洞传来的脉动,稳定而耐心。感觉到晨风中微量的水汽,感觉到土壤深处矿物质的分布。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既是一个决策者,依靠数据和逻辑;又是一个感知者,依靠直觉和与星球的某种深层连接。两者并不矛盾,反而相辅相成。
讨论结束时,早餐准备好了。大家聚集在生活舱里,围坐在简易餐桌旁。餐桌是用包装箱拼成的,椅子是折叠式的。食物装在耐热餐盒里,一人一份。
没有人抱怨食物的简单。相反,每个人都吃得很认真——在陌生星球上,每一口食物都意味着能量的补充,意味着生存的延续。
“昨晚睡得好吗?”林长青问坐在旁边的苏雨晴。
“除了被踢醒三次,其他还好。”苏雨晴微笑,“你呢?我半夜醒来时,看到你还在观察窗前。”
“睡不着。”林长青承认,“太多事情要想。”
“该休息的时候还是要休息。”陈医生插话,“你是队长,需要保持最佳状态。”
“我会注意。”
早餐后,工作继续。营地按计划分成了几个小组:建筑组负责加固现有舱体,并在周边搭建额外的储藏设施;勘探组准备下午的洞穴勘察;科研组继续分析样本数据;后勤组整理物资,规划补给使用。
林长青加入了建筑组。他们今天要完成的第一项任务,是在营地周围建立一道简易的防风墙。
材料用的是本地岩石和从飞船上带来的轻质合金支架。方法很原始——先打下支架,然后在支架之间堆砌岩石,最后用快速凝固的聚合物填充缝隙。墙不高,只有一米五,但能有效改变地表气流,减少风沙对营地的侵蚀。
工作很耗体力。即使在低重力下,搬运岩石也不轻松。林长青和赵刚一起抬着一块半人高的玄武岩,向预定的墙基位置移动。
“左边一点。”赵刚喘着气说,“好,慢慢放下。”
岩石落地,激起一片红色尘埃。林长青直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防护服有助力系统,但长时间负重还是会疲劳。
“第三十七块。”赵刚在数据板上记录,“还需要至少六十块才能完成第一段墙。”
“继续。”
他们工作了整整一上午。汗水浸湿了内衬,又被温度调节系统蒸发,循环往复。手套磨损了,在掌心位置磨出了细小的裂口,需要晚上修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