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林长青诚实地说,“我们不了解这个星球。我们以为它是一块空白的画布,但它是……有历史的。有记忆的。有反应的。”
他顿了顿,看向所有人。
“而我们现在成了它历史的一部分。不管愿不愿意。”
舱外,风暴的咆哮声透过厚重的装甲隐约传来。那声音不像风,更像某种活物的怒吼——一个被惊醒的巨兽,在表达它的不满,它的力量,它的存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传感器显示外界风速开始缓慢下降:五十五,五十,四十五……风暴在减弱,但没人敢松口气。因为地下传来的震动还在持续,甚至变得更强烈。
“内部气压稳定。”王晓雨检查着生命维持系统,“氧气储备够用七十二小时。水和食物够用五天。但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医疗设备有限,如果苏医生出现状况……”
她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看向苏雨晴。
苏雨晴靠在舱壁上,脸色苍白,但还算平静。她的手放在腹部,能感觉到孩子在动——不是剧烈的踢打,而是缓慢的、不安的蠕动,像是也感觉到了外界的混乱。
“我没事。”她说,“但我们需要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那些……地下结构……还在活动,营地可能已经不安全了。”
“等风暴完全过去。”林长青说,“然后派无人机侦察。在那之前,所有人待在这里,保持冷静。”
但“保持冷静”说来容易。在封闭的空间里,听着外面世界的怒吼,感受着脚下大地的震颤,等待未知的结果——这是对心理的极限考验。
李静开始整理样本数据,用工作转移注意力。王晓雨检查所有设备的状态。赵刚研究着避难舱的结构图,思考万一需要紧急撤离的路线。陈医生为苏雨晴做了简单的检查,确认胎心和血压都在正常范围。
林长青闭着眼睛,但不是在休息。他在感知。
感知避难舱外的世界。
沙暴正在减弱,但地面的活动还在继续。那些从地下伸出的金属结构不是临时支撑——它们在扎根,在连接,在形成一个网络。网络以能量源为中心,向四周辐射,覆盖了整个静水平原,甚至更远。
而这个网络,现在托住了工厂的核心模块,稳定了营地的地基,甚至……在引导风。
不是抵抗风,而是引导。金属结构改变了地表的气流模式,将原本混乱的湍流梳理成有规律的通道流。风速因此降低,沙尘沉降加快。这不是自然的过程,这是有目的的调控。
这个星球在修复自己被破坏的部分。
以一种人类无法理解、但确实有效的方式。
四小时后,风速降到每秒二十米以下。沙尘开始沉降,能见度逐渐恢复。但没人敢打开舱门——地下传来的震动虽然减弱,但还在持续。
“无人机准备。”林长青说。
赵刚打开一个设备柜,取出四架折叠式侦察无人机。无人机很小,翼展只有半米,但配备了高清摄像头、多光谱传感器和激光雷达。在避难舱内展开、启动,然后通过专用的气闸发射管送出去。
主屏幕上出现四个分屏,显示着无人机传回的实时画面。
第一幅画面:营地主体。
充气模块大部分幸存,但表面布满了沙尘冲刷的痕迹,有些地方外膜破损,但内部气压还能维持。防风墙几乎被沙尘掩埋,只露出一小截顶部。地面上的裂痕清晰可见,那些几何图案在晨光中显得诡异而美丽。
第二幅画面:大气改造工厂。
核心模块还倾斜着,但被从地下伸出的金属结构牢牢托住,没有再继续倒下。周围的外壳结构完全毁坏,碎片散布在方圆两百米的区域。但奇怪的是,核心模块本身似乎完好——传感器数据显示,内部压力稳定,密封性完好。
第三幅画面:监测站盆地。
那个六边形平台完全升起了,高出周围地面约三米。平台表面是光滑的金属材质,中央的圆形结构现在看得更清楚——它像一个倒置的碗,直径十米,表面有复杂的浮雕纹理。纹理在晨光中反射着暗哑的光。
第四幅画面:平原全景。
从高空俯瞰,整个静水平原的地貌发生了微妙但明显的变化。原本相对平坦的地表,现在出现了一系列低矮的隆起和凹陷,排列成规则的图案。图案以监测站为中心,向外辐射,覆盖范围至少五公里。
而所有这些变化,都伴随着那些从地下伸出的金属结构。结构不是随意分布的,而是沿着能量流动的通道,沿着地质应力的方向,沿着某种深层的、固有的秩序。
“这是……”李静盯着画面,声音发颤,“这是一个系统。一个完整的、星球尺度的调节系统。我们一直以为它是自然形成的,但自然不可能形成这么规则的几何结构……”
“你是说,这是人造的?”赵刚问。
“我不知道。”李静摇头,“‘人造’这个词可能不准确。但肯定不是纯粹的自然形成。这是……设计的痕迹。有目的的构造。”
所有人都沉默了。这个可能性太大,太沉重。如果这个星球真的有——或者有过——智慧生命,如果那些地下结构是某种文明的遗迹,那么人类的到来意味着什么?殖民?入侵?还是……重逢?
“先不管这些。”林长青打破了沉默,“首要任务是评估损失,确保安全。赵刚,你带两个人,穿戴全防护装备,先检查避难舱出口是否通畅。如果安全,逐步扩大侦察范围。”
“明白。”
“王晓雨,继续用无人机扫描整个区域,我要完整的损害评估报告。”
“已经在做。”
“李静,分析那些金属结构的成分和能量特征。我需要知道它们是否稳定,是否有危险。”
“好。”
“陈医生,苏医生交给你了。”
任务分配下去。气氛从震惊和恐惧,逐渐转向专注和行动。这是人类面对危机时的本能——用行动代替焦虑,用工作消化未知。
赵刚小组准备完毕。避难舱的内门打开,三人小心地走上阶梯。外门还关闭着,通过观察窗能看到外面堆积的沙尘——几乎淹没了半个舱门。
“准备开启。”赵刚说。
外门缓缓打开一条缝。红色的沙尘立刻涌入,像瀑布一样倾泻下来。但流量很快减小——外面的沙堆稳定了,没有继续崩塌。
三人爬出去。外面的世界完全变了样。
天空还是暗红色的,但比风暴前清澈许多。太阳低悬,光线穿过残留的沙尘,形成一道道橙色的光柱。地面覆盖着厚厚的一层新沙,平均深度超过半米,有些地方堆起了一米高的沙丘。
而那些金属结构就矗立在沙中。
近距离看,它们更加震撼。表面光滑得像镜面,但没有任何反光——光线似乎被吸收了,只留下暗哑的质感。材质看起来像金属,但比任何已知的金属都要致密,都要……安静。没有温度辐射,没有电磁信号,就那么静静地立着,像从亘古就存在于此。
赵刚蹲下身,用便携扫描仪对准一根结构柱。
“成分……”他看着读数,皱眉,“无法识别。原子序数分布异常,有些元素不在周期表上——或者是我们没发现过的同位素。密度……每立方厘米二十二克。这比地球上最重的金属还要重。”
“放射性呢?”
“几乎没有。背景辐射水平还略有下降。”
这不合常理。高密度物质通常伴随着放射性,但这种材料异常稳定。就像……就像被特意设计成这样的。
“先别碰。”林长青通过通讯器指示,“采集表面样本,然后撤回。我需要更多分析。”
样本采集很顺利——结构表面没有任何防护,用金刚石钻头轻易就取下了微量碎屑。但就在赵刚小组准备返回时,苏雨晴的情况发生了变化。
“宫缩又开始了。”陈医生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这次更强,间隔三分钟。药物效果在减弱,她可能真的要生了。”
避难舱内,苏雨晴躺在临时搭建的产床上,呼吸急促但规律。汗水浸湿了她的头发,但她没有呻吟,只是紧握着林长青的手,指甲几乎陷进他的掌心里。
“胎位正常,宫口开三指。”陈医生快速检查,“但医疗设备有限,如果出现并发症……”
“需要什么?”林长青问,声音比他预想的要平静。
“无菌环境,更完备的监测设备,还有……万不得已时的剖腹产条件。这些我们都没有。”
“从飞船上空投呢?”
“风暴虽然过去,但大气条件还不稳定。空投有风险,而且需要时间——至少六小时。”
六小时。苏雨晴可能等不了那么久。
林长青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神里有疼痛,有疲惫,但也有一种奇异的坚定。
“你相信我吗?”她轻声问。
“永远相信。”
“那就在这里。”苏雨晴说,“在这个星球上,在我们的孩子该出生的地方。我不想去飞船上,不想再等。”
陈医生想说什么,但看到两人的眼神,闭上了嘴。
“我会尽我所能。”她最终说。
生产开始了。
在一个陌生的星球上,在刚刚经历风暴的避难舱里,在十个人的注视和祈祷中,新生命即将到来。
而在外面,晨光洒满大地,那些金属结构静静矗立,像沉默的见证者。
这个星球在变化。
人类也在变化。
一切都在那个暗红色的黎明中,缓缓展开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