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是凌晨三点十七分响起的。
刺耳的蜂鸣声像刀子一样划破营地的寂静。林长青几乎是瞬间从床上弹起——他根本没睡,只是在医疗舱外的椅子上闭眼休息。苏雨晴的情况稳定后,他让陈医生去轮班休息,自己留下来守着。
“气象预警,级别红色。”王晓雨的声音通过全营广播传来,急促但不慌乱,“赤道急流正在加速,预计两小时内抵达本区域。风速预测每秒四十米以上,伴有强沙尘。重复,这不是演习。”
林长青冲向控制室。赵刚和李静已经在那里了,两人都穿着完整的防护服,面罩还没戴上,露出凝重的表情。
“数据。”林长青说。
主屏幕上,气象雷达的图像正在快速刷新。一个巨大的红色螺旋正在从西方逼近,覆盖范围超过五百公里。螺旋中心是深红色,代表风速可能超过每秒五十米——地球上的十二级台风。
“怎么会这么快?”李静盯着数据,“昨天预测还说至少要三天后。”
“赤道急流比模型预测的强了百分之三十。”王晓雨快速调出分析报告,“而且方向改变了,现在正对我们过来。大气改造工厂的建立可能改变了局部热力平衡,形成了抽吸效应……”
“现在不是分析原因的时候。”赵刚打断她,“我们需要应对方案。每秒五十米的风速,我们的充气模块撑不住。防风墙也不够高,沙尘会直接灌进来。”
林长青盯着屏幕。风暴的移动速度很快,预计抵达时间从两小时缩短到了一小时四十五分。没有时间做大规模加固了。
“应急预案b。”他做出决定,“所有人进入强化避难舱。重要设备和样本优先转移。大气改造工厂……进入安全模式,切断所有外部连接。”
“工厂的外部结构还没完成固定。”赵刚提醒,“只有核心模块是稳固的。外壳和管道系统……”
“能保多少保多少。”林长青说,“但人员安全第一。开始执行。”
警报声变调,从连续的蜂鸣转为有节奏的脉冲——这是全员紧急避难的信号。营地立刻活了过来,灯光全部亮起,人影在通道间快速移动。
林长青跑向医疗舱。苏雨晴已经坐起来了,陈医生正在帮她穿防护服。
“我能走。”苏雨晴说,声音里还带着睡意,但眼神清醒。
“避难舱在生活区地下,需要走三十米。”林长青扶住她的手臂,“我背你。”
“不用——”
“没有时间争论。”
他蹲下身,让苏雨晴趴到背上。她的体重在低重力下很轻,但腹部隆起的位置让姿势有些别扭。林长青调整了一下,确保不会压迫到胎儿,然后快步走出医疗舱。
通道里,其他人也在移动。李静抱着几个密封的样本箱,王晓雨背着数据存储单元,赵刚指挥着工程队员搬运最重要的设备。所有人都很急,但没有混乱——五年训练,无数演习,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时刻。
避难舱的入口在生活舱地板下,是一个直径一点五米的圆形舱口。舱口已经打开,内部的灯光照亮了向下的阶梯。赵刚第一个下去,在下面接应。
“一个一个来,不要急!”他的声音从下面传来,“有足够空间,所有人都有位置!”
林长青把苏雨晴放下,扶着她走下阶梯。阶梯很陡,在微弱的重力下反而更难控制平衡。陈医生在另一边扶着,三个人缓慢但稳定地下降。
避难舱内部比预想的宽敞。一个直径六米的圆形空间,高度三米,墙壁是厚达半米的复合装甲。舱内已经布置好了简易床位、储备物资和生命维持系统。理论上,这里可以支持二十人生存七十二小时。
“所有人报数!”赵刚的声音在舱内回荡。
“一。”“二。”“三。”……
最后一个人下来时,数字停在“十”。全员到齐。
“密封舱门!”
厚重的合金舱门缓缓关闭,多重锁扣依次咬合,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最后一道密封圈充气膨胀,将内外完全隔绝。外界的声音瞬间消失,只剩下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
主屏幕亮起,显示着营地各处的监控画面。风暴的前锋已经肉眼可见——西方的地平线上,一道暗红色的“墙”正在快速推进,那是被卷起的沙尘形成的沙暴前锋。
“风速每秒三十,还在增加。”王晓雨调出实时数据,“预计十分钟内抵达。”
“工厂怎么样了?”李静问。
画面切换到工厂区域。巨大的核心模块还稳稳立着,但周围搭建了一半的外壳结构已经开始摇晃。工人们撤离前用临时支撑做了加固,但在强风面前,那些支撑显得脆弱不堪。
第一阵风到了。
不是逐步增强,而是突然的冲击。监控画面剧烈晃动,固定摄像头的支架发出呻吟。沙尘瞬间淹没了一切,能见度降到十米以内。红色的沙粒像子弹一样打在镜头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
“风速四十五……四十八……五十二!”王晓雨的声音紧绷,“突破预测上限了!”
画面中,工厂的一根支撑柱首先倒下。它不是被吹断的,而是地基被狂风掀起,整个结构被连根拔起。柱子砸在旁边的管道系统上,金属扭曲断裂,碎片被风卷走,瞬间消失在沙暴中。
“三号支撑点失联!”赵刚盯着结构传感器网络,“受力超过设计极限百分之三百。四号点也开始报警——”
话音未落,第二根柱子倒下。然后是第三根。工厂的外壳结构像纸牌屋一样开始垮塌,金属板被撕裂,管道被扭断,设备被抛向空中。只有核心模块还屹立着——三十吨的重量和坚固的地基让它暂时顶住了风暴。
但“暂时”这个词很快失去了意义。
一阵特别猛烈的阵风袭来。监控画面完全变成了一片混乱的红色,只能隐约看到巨大的影子在晃动。传感器数据显示,瞬间风速达到了每秒六十二米。
核心模块倾斜了。
不是倒塌,而是缓慢的、令人绝望的倾斜。地基的一侧开始隆起,另一侧下沉。模块自身的重量成为了毁灭的力量——一旦重心偏移超过临界点,三十吨的质量就会像倒下的巨人,再也无法站起。
“不……”李静捂住嘴。
林长青盯着屏幕,手指深深陷进掌心里。他能做的只有看着。在每秒六十米的风速中,任何救援都是自杀。任何干预都是徒劳。
核心模块倾斜的角度达到了十五度。二十度。二十五度——
然后,它停住了。
不是风停了,而是某种东西支撑住了它。在倾斜的那一侧,地面在隆起——不是被风吹起的沙土,而是从地下深处顶起的某种结构。岩石?不,岩石不会在这种时候突然出现。
监控画面因为沙尘太厚,看不清细节。但传感器显示,模块倾斜的角度稳定在了二十六度,不再增加。而且,地基下方的压力读数在异常上升——不是风暴造成的风压,而是来自地下的机械压力。
“那是什么?”王晓雨放大画面,试图穿透沙尘。
模糊的影像中,能看到一些深色的、光滑的物体从地面下伸出,像巨大的手掌托住了倾斜的模块。物体的表面在沙尘中反射着微弱的光,不是岩石的哑光,而是金属的光泽。
“地下结构……”林长青喃喃道。他想起了那个旋转的能量源,想起了那个金属富集层。但它们在地下三百米深处,怎么会——
震动开始了。
不是风暴引起的震动,而是更深层、更规律的地面震动。避难舱的地板在微微颤抖,墙壁传来低沉的轰鸣,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地底苏醒。
“地震?”陈医生紧张地问。
“不是地震。”林长青闭上眼睛,全力运转天眼通。
感知穿透避难舱的装甲,穿透厚实的土层,向下延伸。
他“看”到了。
地下的能量源在剧烈活动。不是旋转,而是……扩张。那个扁平的圆盘结构在变形,从圆盘边缘伸出分支,像树根一样向上生长。分支穿过岩层,穿过土壤,一直延伸到地表。
就是这些分支,托住了工厂的核心模块。
但这不是馈赠,不是帮助。这是一种……反应。能量源对外界的剧烈扰动产生了应激反应,启动了某种防御或平衡机制。就像人的身体在受伤时会启动凝血机制,这个星球的地质系统在遭受破坏时,也在尝试“修复”。
只是这种修复的方式,人类无法理解,也无法控制。
“林队!”赵刚忽然指着另一个监控画面。
营地主体区域。防风墙还在,但沙尘已经越过了墙顶,像红色的潮水灌进来。充气模块在狂风中剧烈变形,外膜被拉伸到极限,随时可能破裂。
但更让人心惊的是地面。
地面在开裂。
不是风暴吹开的裂缝,而是有规律的、直线型的裂痕。裂痕从营地边缘开始,向中心延伸,形成复杂的几何图案——三角形,六边形,嵌套的圆形。裂痕边缘整齐得可怕,像是用激光切割出来的。
而在这些裂痕下方,同样的深色金属结构在隐约可见。
“它在……重构地形。”李静的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震撼,“这个星球的地质系统是活的,它在响应外界的压力,尝试重新平衡……”
“以什么为代价?”王晓雨问。
没有人能回答。
风暴还在肆虐。风速稳定在每秒五十五米左右,沙尘浓度达到每立方米五克——在这样的环境中,不穿防护服的人类会在几分钟内窒息。监控画面一个接一个失效,不是被沙尘覆盖,就是被物理损坏。
最后一个画面消失前,林长青看到了最惊人的一幕。
在营地东侧,那个他们设立监测站、地下有能量源的盆地,地面完全隆起形成了一个规则的六边形平台。平台中央,一个直径十米的圆形结构正在缓缓升起,像一朵金属花朵在沙暴中绽放。
然后画面黑屏。
避难舱里一片死寂。只有通风系统的嗡鸣,还有十个人的呼吸声。
“我们……”苏雨晴开口,声音很轻,“我们触发了什么。”
“不是我们。”林长青说,“是风暴。风暴的能量触发了地下的某种……机制。”
“那是什么机制?”赵刚问,“地质稳定系统?行星防御?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