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清晨的实验室里,李静对着显微镜一动不动已经四十分钟了。
她面前的样品台上,放着一块拇指大小的淡紫色晶体——正是两周前从古河床带回的样本之一。旁边的光谱仪屏幕闪烁着一行行数据,旁边的材料强度测试仪刚刚完成一轮加压,显示出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数字。
张明端着两杯代用咖啡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李静像一尊雕塑般凝固在显微镜前,只有她握着调节旋钮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李博士?”张明把一杯咖啡放在她手边,“有新发现?”
李静缓缓抬起头,眼睛因为长时间聚焦而布满血丝,但瞳孔深处却闪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
“你看这个。”她把显微镜让出来。
张明凑上去。视野里,晶体被放大到原子级别,呈现出完美的六方对称结构。更奇特的是,在特定角度的光照下,晶体表面浮现出一层几乎看不见的、类似电路板的细微纹路。
“这是……”
“自然形成的晶体不可能有这样的结构。”李静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这不是矿物,张明。这是……某种人造物。或者说,曾经被智慧生命加工过的东西。”
她调出光谱仪的数据:“硬度是金刚石的1.7倍。抗压强度……我测试了三次,每次仪器都报错,因为超过了最大量程。最保守估计,每平方厘米能承受四万公斤以上的压力。”
张明倒吸一口凉气。作为工程师,他太清楚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人类目前最先进的高性能合金,抗压强度极限也只有这个数值的三分之一。
“如果用它做切削工具……”他喃喃道。
“如果用它做切削工具。”李静接过话,眼睛更亮了,“我们就能加工本地任何岩石,包括那些致密的玄武岩和沉积岩。我们就能制造真正精密的零件,而不是用库存备件修修补补。”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转身冲向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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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在营地西侧的简易车间里,赵刚正对着工作台上的一堆零件发愁。
这是一台小型数控机床的传动组件——或者说,曾经是。三天前的一次沙尘暴导致供电波动,机床瞬间过载,三个核心齿轮和一根主轴变形报废。问题在于,这些零件没有备用库存。
“还能修吗?”穆罕默德蹲在旁边,手里拿着游标卡尺测量变形量。
“修不了。”赵刚把变形的齿轮扔回工作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材料疲劳了,就算强行矫正回来,精度也达不到要求。这玩意儿得换新的。”
“那就换。”
“拿什么换?”赵刚指着空荡荡的材料架,“我们带来的备用零件就这些,用完了就没了。除非……”他顿了顿,“除非我们能自己造。”
穆罕默德直起身,眉头紧锁:“用什么造?我们只有基础的手动车床和铣床,精度最多到0.1毫米。这些齿轮要求的精度是0.01毫米,还要考虑材料硬度和耐磨性……”
“我知道要求高!”赵刚打断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烦躁,“但如果造不出来,这台机床就废了。没有机床,我们就加工不了隧道支撑结构的连接件。没有连接件,隧道工程就得停工。你算算这个连锁反应!”
两人的争执声在车间里回荡,引得几个路过的队员探头张望,又赶紧缩回头去。自从上次关于支撑间距的争论后,赵刚和穆罕默德的关系一直有些微妙——他们学会了在工作上合作,但那种根深蒂固的理念差异依然存在。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赵工!穆罕默德!”张明冲进来,手里举着一块用布包裹的东西,“快看这个!”
李静跟在他身后,脸上带着罕见的兴奋红晕。
赵刚接过那块布包,入手沉重。他小心地揭开布料,淡紫色的晶体在车间灯光下折射出幽幽的光芒。
“这是什么?”
“可能是解决问题的钥匙。”李静快速解释了晶体的特性和她的推测,“如果我的分析正确,这种材料的硬度和耐磨性足够作为超精密加工工具。理论上,我们可以用它制作刀具,然后用这些刀具加工其他材料——包括制造你们需要的齿轮。”
车间里安静了几秒。
穆罕默德第一个反应过来:“理论上是这样。但怎么加工它本身?如果硬度真的那么高,我们现有的工具根本动不了它。”
“用晶体切割晶体。”李静早有准备,“我发现这些晶体在特定频率的超声波作用下会产生共振,共振时分子键会暂时弱化。我们可以用一块晶体做刀具,施加超声波,去切割另一块晶体,把它加工成我们需要的形状。”
赵刚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拿起那块晶体,对着灯光仔细观察,然后走到工作台前,把它放在那堆报废零件旁边。
淡紫色的晶体和银灰色的金属零件并排躺着,像两个时代的对话。
“需要什么设备?”赵刚问,声音里的烦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工程师面对技术挑战时的专注。
“超声波发生器我有现成的。”李静说,“还需要一台能精确定位和进给的微型机床。振动频率要稳定,振幅要可控,定位精度至少到微米级……”
“手动改造。”张明插话,“用现有的三坐标测量仪做定位,把超声刀头装上去。进给系统……可以用那台报废的激光雕刻机改,它的丝杠精度够。”
四个人围在工作台前,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勾勒出一个改造方案。争论依然存在——张明认为应该先做小尺寸试验,赵刚主张直接挑战最难的部分;李静坚持要收集完整的实验数据,穆罕默德担心能源供应能否支撑长时间的超声加工——但这一次,争论是建设性的,是向着同一个目标的碰撞。
中午时分,林长青和苏雨晴来到车间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赵刚和张明在拆卸激光雕刻机,油污沾了满脸;穆罕默德在计算超声发生器的功率需求,平板上写满了公式;李静在调整三坐标测量仪的参数,鼻尖上沁出汗珠。工作台上,那块淡紫色的晶体被固定在一个临时夹具里,旁边是各种测量仪器和连接线。
“听说你们要创造历史?”林长青走到工作台前。
赵刚抬起头,用袖子擦了把脸,在脸上留下一道油污:“如果成功的话。我们要用外星晶体做刀具,加工外星晶体做零件,然后用这个零件去修地球带来的机床。”
他顿了顿,咧嘴笑了:“够绕的,但想想还挺带劲。”
苏雨晴扶着腰慢慢坐下,目光落在那些忙碌的身影上。她怀孕后很少来车间,这里的噪音和气味对胎儿不好。但今天,她觉得自己必须来看看。
“成功率有多少?”林长青问。
“不知道。”李静坦率地说,“材料性质我们还没完全摸透,超声共振的频率窗口很窄,控制不好可能直接把晶体震碎。而且……”她看了眼赵刚,“我们没有第二次机会。晶体样本有限,如果加工失败,可能几个月内都找不到替代方案。”
车间里沉默了片刻。窗外,橙红色的天空下,营地的日常工作仍在继续——隧道里传来钻机的轰鸣,厨房飘出午餐的香气,太阳能板在自动调整角度。但在这个小小的车间里,一群人正试图跨过一道看不见的门槛。
“那就小心点。”林长青说,“但还是要做。”
“为什么?”苏雨晴突然问。
所有人都看向她。
“我是说,”她轻声补充,“为什么一定要现在做?为什么不等‘探索号’带来更先进的设备?为什么要在条件这么简陋的情况下,挑战这么难的任务?”